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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虎 (11-20)作者:空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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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4-25 20:11:4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11.黑霧
寶珠沒指望,阿花沒有自暴自棄。一覺睡醒,她精神抖擻地宣布:她要帶孩子走。
「我問過她願不願意跟我離開,她一口答應了。麻煩林寂稍後給知月師姐傳個口訊,請她來一趟,將孩子接回陵山。等她長大,願意修煉就跟著修煉,不願意就學點旁的手藝餬口。繼續留在這裡,沒人在意她過得好不好。」阿花熱火朝天打好一隻包袱,裡面是她逛集市買來小女孩的衣裙鞋靴,還有工藝上乘的各色玩具。
「你哪來那麼多錢?」蘭濯一眼看出,她買的東西價值不菲。
「我賺的。林寂帶我去捉妖抓鬼,可以賺好多好多錢。」阿花一指桌對面的財神爺。
不要說摸進王宮,即便從集市上帶走一個半大孩子,也絕非易事。阿花使出渾身解數,過五關斬六將,歷盡千辛萬苦,終於把小王后帶出了王宮。小姑娘很乖巧,被阿花從竹簍里抱出來的時候還睜著大眼睛,好奇打量周圍。
「小嫣,這是狐狸哥哥,這是道士哥哥。」阿花抱著小姑娘,抓緊時間教她說話,「像我這樣張大嘴,狐——狸——哥——哥,道——士——哥——哥——」
「我當哥哥的時候,你家老虎祖宗還不知在哪個山頭啃泥呢。」蘭濯冷冰冰地說。
阿花不氣不惱,笑嘻嘻地摟著孩子改口:「沒事沒事,那我們就叫狐——狸——爺——爺——」
林寂嗆了一口茶,四處找帕子擦嘴。
知月師姐御劍而來,乘風而去,不敢耽擱太久。畢竟偌大王宮丟了個王后,著實夠他們雞飛狗跳一陣子。
小嫣很依戀她,阿花同樣捨不得孩子。她目送知月師姐離去的背影,偷偷掉了幾滴眼淚。林寂聽見她小聲抽鼻子,掏出手帕遞過去:「以後回陵山派,會再見的。」
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,半日之內穿越珠嶺國邊境。舉目四望,只有一片茫茫大海。
「大海看多了想吐。」阿花背靠海水,坐在礁石上休息,晃一晃腕子上林寂給她買的珍珠手串。原來不止河裡有蚌,海底也有蚌。海蚌個頭比河蚌大上許多,結的珍珠格外瑩潤漂亮,太陽底下暈出溫柔潔白的光暈,比她以前劈河蚌挖的珠子好看太多。
「好好看呀——」
她發出今天第一百七十二聲感嘆,蘭濯瞟一眼她腰間懸掛小小摺扇,翻出今天第三百五十八個白眼。
林寂聽了就笑:「等遇著好的,再給你買。」
蘭濯的白眼幾乎翻到天上。
「前輩,過來這裡坐。」阿花十分殷勤招呼他,「這裡風小一些。你今天總上下左右翻眼珠,是不是海風吹得眼睛不舒服?」
「不是。」蘭濯硬邦邦地說,身體卻十分聽話地挪到她身邊坐下,「我沒有不舒服。」
他只是有點煩。
為什麼煩,他說不上來。
蘭濯活得太久,清醒太久,養成冷眼旁觀萬事萬物的習慣。體察本心,明心見性乃是最本真要求。他教阿花修煉,傳她心法,卻不明白,自己那些雜亂心緒自何處而生。
蘭濯越不明白,越容易為之左右,說奇怪的話,做出奇怪舉動。譬如那天送她扇子,但他不覺後悔。她分明長得就是他筆下的模樣,送給她,合情合理,應當應分。但林寂送她東西,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裡堵了一塊兒。
蘭濯微眯眼睛,看阿花掀開海岸石塊,把藏身其下的小螃蟹小海貝一隻只拋回海面,樂此不疲。他有時候覺得她憨傻糊塗,有時候又認為她聰明絕頂。這一切應當歸罪於阿花本身,虎族大抵都是一樣,生得一半聰敏一半夯蠢,頑固得不可調和。
阿花折磨夠了螃蟹,拉著林寂一塊兒研究輿圖。這片海岸位於珠嶺國以北,繼續北行乃是築音博國。傳聞此地居民乃琴鳥後裔,多擅音律,以歌喉曼妙、樂器大成者為貴。阿花於音律一道毫無建樹,只好求助林寂。幸好他年少學過琴,還能搬出來唬唬人。
蘭濯忽然嘖一聲,道:「天下奇景,瞎子撓琴。」
阿花學他的樣子也嘖一聲,隨後納罕道:「咦,我怎麼罵不出跟他一模一樣的。」
林寂笑得嗆了氣,捂著肚子直咳嗽。
築音博國很熱鬧,街上幾步就是一個樂器行,幾丈就是一個歌詠大會,滿街流滿絲竹管弦。阿花初始還很興奮,跟著鼓樂歌聲蹦蹦跳跳,幾個時辰之後就受不了了。
她是生於山林的虎,生性好靜,聽過最多的便是風吹樹葉、潺潺流水,抑或電閃雷鳴,瀟瀟雨歇。歌聲也好,樂聲也罷,淺嘗輒止便好。但他們居然一刻不停,阿花頭要炸了。
阿花和林寂皆是好靜脾性,此刻耳朵塞滿棉花,在客棧內相對而坐,痛不欲生。尤其林寂,目不能視,聽覺格外靈敏,眼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,體內寒毒都快被吵得發作了。
他們是不是沒有聽力?大半夜又唱又跳,不睡覺嗎?阿花氣得在林寂手掌心上寫字。
林寂頓了頓,把她的手拖過來:蘭濯呢?
阿花聳聳肩:說尺八音色好聽,逛樂器行去了。
林寂寫道:我叫他回來,給你暫時封住聽力。
阿花寫:你不能嗎,非要找他。
林寂寫:怕傷你。
阿花回覆:能封自己嗎。
林寂點點頭,於是阿花在他掌心寫道:先封自己,我等蘭濯。
林寂點點頭,雙手飛快結印,最後食指在雙耳側一點,聽力算是暫時封上了。阿花看林寂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,十分艷羨,問他聽不見是什麼感覺。
林寂拉過她的手,寫道:世外桃源。
阿花眼睛亮亮地看他:什麼意思,有桃子吃嗎?
林寂微笑搖頭,復又寫道:好安靜啊。
林寂的傳音紙鶴氣喘吁吁飛了回來。蘭濯推開客棧房門,正迎上熱淚盈眶的阿花。蘭濯只好先施法幫她封住耳朵,無奈地在空中用法力寫字:此地盛行用音樂育植,取五音入五性之法。此地花圃有一種草藥以角調培育,名曰龍角金蓮,十分罕有,連我都不曾見過,會不會是瞎子竹簡里要的東西。
阿花一把扯過林寂的手抄給他看。
林寂點頭,表示可以嘗試。他問蘭濯:培育要多久。
蘭濯寫道:十四天。
林寂和阿花滿臉絕望。
蘭濯出個主意,叫他們溜出城外,找個無人之處先躲一躲。成日封閉耳力,容易察覺不出周遭危險。
他們一拍即合,阿花當晚拽著林寂往城外跑。築音博國河流眾多,阿花在一條大河上游,尋到一座空蕩蕩吊腳竹樓,應是許久無人居住。阿花喘著粗氣,在他手心寫:可以解開了。
誰知他們解放耳朵的第一夜,就出了意外。
當晚電閃雷鳴,黑雲中隱隱有紫雷劈閃,頃刻間天地震盪,地動山搖。阿花被雷聲驚醒,探頭一看,當即拎起林寂就向山上跑。
那是一頭千年雪蛛。若單雪蛛一個,阿花尚可拔刀斗幾個回合。真正令她心驚膽戰的,是那雪蛛精並非在獵捕血食,而是慌不擇路地逃命。它身後一團黑色薄霧窮追不捨。
林寂察覺來者氣息詭譎,下意識單手把她護在身後,回頭囑咐阿花,「取我乾坤袋中金鈴戴在身上,快!」
阿花來不及細想,伸手便抓。見上面已經穿好細鏈,急忙手忙腳亂掛在脖子上。
「戴好了!」她說。
林寂用力握她的胳膊,耳語道:「如有異動,立刻去找蘭濯。我方才傳訊給他,這裡交給我。」
阿花抓住他冰冷指尖:「那你呢?」
林寂右手微張,靈力流轉,凌空化劍。他揚唇一笑:「許多日不曾出劍,剛好練手。」
劍刃寒芒閃爍,劍靈渴血,錚錚嗡鳴,是把不世出的神兵——等閒弟子馭不得好劍,他本該是陵山派最年輕的掌門。阿花五指深深摳入樹幹,凝神諦聽不遠處雪蛛的動靜。她現在修為不如林寂,留下來沒有用處,倘若黑霧占上風,她只有逃跑的份兒。
「我跑得很快,比風還快。」她咬了咬牙,努力不讓聲音發抖,「你儘量別死。劍挺好,回頭借我玩玩。」
林寂空閒的手摸一摸她的頭,笑容里有些愉悅的況味:「好,我儘量。」
千年雪蛛哀嚎震天,阿花目力極好,在遠處看得分明。雪蛛運盡全身法力左抵右擋,仍舊漸漸不敵纏鬥不脫的黑霧。雪蛛的哀吼掙扎微弱下去,漸不可聞。灰煙塵囂中,一星雪亮光點徐徐升起——是內丹!
黑霧吞了雪蛛的內丹!
林寂當即反手將她一推,低喝:「跑!」
阿花腦子一片空白,雙腿本能邁開大步,朝山林深處狂奔而去。耳畔狂風獵獵,踏碎朽枝枯葉,溪水林木自眼角一閃而過。
她的確跑得很快,比風還快。但她跑著跑著,忽然發覺不太對勁。
太安靜了。
阿花警覺收住腳步,緩緩伏低身形,周身緊繃,環視四周。腦後忽然響起一聲輕笑,阿花翻身跳起,抬手就劈。
「姐姐,姐姐。」那聲音貼得極近,似是情人親親熱熱附在耳邊說話,語調甚至帶了些委屈,「我好想姐姐啊,姐姐不記得我了。」
「誰是你姐姐!」阿花極快一個旋身,揚手出刀,然而聲音無蹤無跡,不論她怎樣劈砍,總砍不到實處。
阿花全身一凜,或許它本就沒有實處呢?她握緊拳頭,竭力平復急促的呼吸和激越的心跳:「你是黑霧嗎?如果我猜對了,你就出來。」
下一秒她發覺右手一陣冰冷,幾乎握不住刀。黑霧沿右臂攀爬,無力感蔓延全身。阿花哆嗦著跪趴在地,雙膝深深陷入泥土。她好幾次拄著刀借力想站起身,最終綿軟地倒下去。
正在她筋疲力盡喘氣時,遠處傳來一連串爆響。「姐姐。」那個聲音細細地說,「有人要壞我的事。我現在不夠厲害,等我凝出本來的樣子,你就能認出了。」
阿花從頭到腳動彈不得,對此沒有發表反對意見。那個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高興,不斷地說:「姐姐,我過些時日再來找你,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。」
一起你大爺。阿花默默罵了句凡人的粗話,爾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。
12.傷病
蘭濯在客棧爐火邊躺下來,覺得無比疲倦。
夜半三更那道炸雷,早早就將他劈醒。他閉上眼睛繼續睡,心頭卻沒來由一陣亂跳,直到幾隻缺胳膊少腿的紙鶴啄醒他。
他幾乎瘋了一樣,心中暗暗祈禱小老虎平安無事。至於瞎子,早死晚死,反正沒分別。他沒見到小老虎的身影,只有林寂和一團黑霧打得你來我往。他飛身上去應戰,黑霧卻驀地消失了。
蘭濯心道不好,趕忙飛身直追,卻不見黑霧行跡。林寂奄奄一息倒在河邊,硬撐著往他手裡掖了張被血浸透的符紙,要他去尋阿花。他草草給瞎子輸了點法力,握著符紙一路追趕。遠遠地便見半空濁氣瀰漫,阿花被裹在一團濃稠黑霧中,一動不動,不知死活。
他已許久不曾動過殺心。黑霧與他糾纏一會兒,漸漸散去。阿花始終昏迷不醒,額頭燒得滾燙,在他懷裡整夜抽搐打寒戰。
蟒妖皆擅岐黃之術,他請來的那位花斑大蟒約莫才化成人形不久,拐扭著一雙行走還不太自然的腿腳,說發燒是因為邪氣入體。虎為純陽,天然克制邪祟,發熱反而是好現象。
「山君年紀輕輕,修為還有進階空間,因此與邪氣相抗昏迷不醒。不必服用藥物,等她自行恢復就好。」
林寂甦醒之後,就一直在床邊守著。他的傷大約並沒有徹底痊癒,面色慘澹,和街尾棺材鋪里盛的棺材瓤子沒太大分別。蘭濯借用客棧後廚熬煮蜂蜜人參露,順手分他一碗。捉妖師不是神仙,並非全知全能。他預知不了黑霧的來去,此事不能全怪他。
「你,滾回去躺著。」他陰沉著臉,捏著一把小銀調羹給阿花喂水,「沒死就養傷,死了方便我收屍。她年紀太小,白天黑夜離不得人,我沒時間照顧半死不活的蠢貨。」
阿花好不容易退去高熱,又發起寒來,上下牙直打顫。蘭濯燒旺爐火,將被褥悉數蓋在她身上,仍然無濟於事。他伸手探一探她掌心,冷得幾乎沒有溫度。小老虎倒是個聰明乖覺的,雙手摸到暖和東西,迷迷糊糊往懷裡拽。蘭濯皺了皺眉,和衣躺在床上,熟練地把阿花拉進懷裡,雙手聚起狐火攏在後心。
他懷裡的虎皮毛球感到溫暖,漸漸伸展開手腳,安靜地睡熟了。
阿花恢復意識那天,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:完了,我被邪祟看上了。
這句話成功地讓兩個憔悴不堪的男人拍案而起。林寂傷勢未愈,動作比蘭濯慢了好幾拍。
蘭濯問她,是否從前同黑霧有所交集。她認真地想了一想,以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,有交集的可謂浩如煙海。
「太多,想不起來。」她說話一向坦誠,「可能因為我長得太好看,人家過目難忘。」
蘭濯不輕不重瞪她一眼,把一盅黑里透紅的湯水塞到她手上:「能說話就自己喝,我不喂你。」
阿花低頭聞嗅,不由驚嘆:「世間居然有如此錯綜複雜的味道!」
林寂掩唇咳了幾聲,評價道:「這個詞用得妥帖。」
蘭濯板著臉說:「這是靈芝山參羹,我還加了板栗山藥和枸杞。」
阿花小臉皺皺巴巴:「啊,它怎麼是黑色的呢。」
蘭濯神色頗不自然,伸手要奪碗:「我重新做一碗……鍋底燒糊了。」
不等他伸手,阿花捏著鼻子,搶著一氣兒灌了下去:「你辛苦熬湯不能浪費,鍋糊了是鍋不聽話,罵它幾句就好了。」
「罵它幾句?」蘭濯眉毛一挑。阿花咂咂嘴,嘿嘿地傻笑。
天黑了,她翻來覆去睡不著。老虎耳朵太靈敏,隔壁斷斷續續的咳嗽一直飄到她耳邊。蘭濯在她床邊另搭一張小床,陪她睡覺,防止夜裡突發情況找不到人。
「蘭濯蘭濯。」阿花從被子裡探出頭,小聲喊他,「還有藥嗎,給林寂分一點吧,我怕他咳嗽死了。」
就這麼在乎那個瞎子?白狐心裡莫名翻騰起來。當初一掌沒打死他,致使橫生許多枝節。顧忌阿花還病著,他只是簡略地說:「他死不了,受傷恢復得慢而已。」
小老虎趴在枕頭上,慢騰騰嗯了一聲。
「怎麼了?」他問。
「沒怎麼。」阿花軟綿綿地說,「林寂和我講了,我被黑霧纏上,是你救了我。前幾天發燒醒不過來,也是你一直照顧我。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狐狸了。要是沒有你,我活不到現在。」
說來奇怪,方才他恨不得剮了瞎子泄憤,現在居然滿心歡喜。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狐狸,她才活了多久,見過幾隻狐狸,就說他好?
蘭濯嘴角悄悄翹起,話說出口還是一本正經:「倘若你之後認識別的狐狸,覺得他好,也說一樣的話嗎?」
阿花腦子的確和一般老虎不太一樣,她絲毫沒省覺這話背後深意。
「不會。」阿花說,「我覺得你好,你就是最好的,我只跟你說。」
她迷迷糊糊犯困,說話帶一點嬌憨的鼻音,與平時風風火火模樣大相逕庭。然而這一點也就夠了,足夠使他心花怒放。
兩個病人在客棧躺了許多天,巴不得出門走走,滿街鼓樂聲也不嫌吵。等到蘭濯終於鬆口同意他們出門,林寂直奔城中最大的花鋪,向老闆定了五千株龍角金蓮,約定成熟的時候來取貨。阿花一邊吮吸牽牛花的花蜜,一邊饒有興趣戳弄含羞草的葉子。年輕夥計手腳利落地打包,用薄紙把花莖和花苞裹得結結實實。他有意在阿花面前賣弄,將包裝扎帶打成一個複雜立體的形狀。
「有想買的嗎?」林寂付過錢,從後院走過來問。阿花仔細打量,發覺他瘦了一大圈,臉色幾乎白得透明。
「沒有。」她丟掉嘴裡的牽牛花,感嘆道,「花還是山裡的好看。」
這話像是說花,也像說她自己。林寂笑一笑,拉著她的手走出花鋪大門。
「你身體沒事嗎,要不要喝血?」阿花問他。
林寂搖搖頭,表示自己沒事。阿花沒那麼容易矇騙,運起妖力輕點他的心口,林寂面色立刻又白了幾分。
「我躺了好幾天才恢復,你跟它打這麼久,怎麼可能沒事。」阿花不無擔心地說,「蘭濯的藥還沒煉成,你先喝我的血頂一頂。」
林寂不大願意在她面前提起別人,把她的手握在手心,輕聲說:「真的沒事,過幾天就好了。」
「都好幾天了,還是沒好啊。我可是最聰明的老虎,你休想騙我。」阿花張牙舞爪地哈氣嚇唬他,「不說實話,我就咬你,我咬人可疼啦。」
「好啊。」林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,「古有齧臂為盟,你可以用力一些,留做紀念。」阿花瞠目結舌,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傷了腦子。
「你走裡面。」林寂聽見她那邊有車馬聲響過,把她拉到另一邊。
「你真的不喝血嗎?」阿花執拗發問。
「不喝。」
「那麼我有個主意。」阿花神秘兮兮地踮腳,湊在他耳朵上,「不喝血,也能救你的辦法。」
她之前躺在床上養病無聊,在客棧床下翻到一本書。封皮積了厚厚的灰,撣乾淨發現是本《陰陽合歡秘法》,扉頁署名合歡宗孫昭寧。定是哪位仙門中人遊歷至此,不慎遺落本門秘籍。
阿花敏銳發覺,這是個了不得的東西。於是每天半夜等蘭濯睡熟了,偷偷從枕頭底摸出那冊書,躲在被子裡翻看。書中說男女交合,配以功法輪轉,達到至臻之境。陰陽溝通天地交泰,可得大和諧大智慧。
阿花很眼饞「大和諧大智慧」,暗地盤算許多天。林寂是男人,她是只母虎,恰好湊夠陰陽交合。如能達到至臻之境,趁機把炎火丹藥力輪轉到他體內,豈不是比割肉放血容易得多。
那書語句十分晦澀,她只看得懂開頭幾句法旨。陰陽交合,交的是哪兒?她和林寂拉過手親過嘴唇,那感覺與所謂大和諧大智慧絲毫搭不上邊兒。
林寂被她這番話驚得險些一頭栽倒。他艱難地喘著氣,說話結結巴巴:「那……那事兒可不是隨便做的,你,你可要想好。」
阿花驚訝道:「難道會死嗎?」
林寂蒼白臉頰漲得通紅:「不會死,只是男女做那事,便與夫妻無異。不,本應就是夫妻做的事……」
阿花窮追不捨:「夫妻是什麼,是不是男的女的一塊兒睡覺就叫夫妻啊?」她的聰慧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閃現,「別瞎想了,反正我跟你沒少擠在一塊兒睡過,所以做那個事合情合理。」
林寂又驚又羞又喜,僅是想一想,心頭就雀躍不已:「我今夜來找你,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曉。」
13.合歡
苦心人天不負,蘭濯說晚上要去南邊山峰煉藥,特地囑咐她早早睡覺,不要貪玩。
蘭濯前腳剛走,她後腳蹬開林寂的房門。
房中香煙裊裊,林寂跪在蒲團上,口中念念有詞。阿花看得直撓腦袋,難不成陰陽交合就是一人跪一頭念經?林寂聽見她踢門,回頭笑道:「正巧你來了,我眼睛不方便,還請你幫忙寫一樣東西。」
阿花抓起筆,林寂念一句,她寫一句。
「志心皈命禮,團圓月下,相思樹底,定婚殿中。執掌天下之婚牘,維繫千里之姻緣。
慈眉一點,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紅繩一牽,逃不過三世宿緣。
拄杖巾囊,奔波於煙霧雲霞間。
童顏鶴髮,超脫於愛恨情仇外。
大聖大慈,大仁大願。
牽緣引線,月下老者。
合婚聯姻,正緣尊神。」
阿花撂下筆,林寂卻站在原地,嘴唇緊抿。
「我先前太過衝動。」他想了一會兒,才說,「其實應當再問你一次。翻斗山初見時,你問我要不要同你生老虎崽子。書上所說陰陽交合,便指的是那一回事。你當真願意嗎?」
阿花聽了,正中她下懷:「當然願意!你為人誠懇心地正直,還長得漂亮,我橫豎不虧。」
「那就好。今夜過後,你我雖無夫妻名分,卻有夫妻之實。人妖不同,你從前如何,以後仍舊如何。至於我自己……」林寂笑了一笑,笑容卻有些苦澀,「卻不能隨意處之。因我愛你敬你,才必須如此,以全我之道心。」
阿花將那張紙又仔細讀過,恍然大悟:「你讓我寫的是婚書吧,你要同我成婚?」
「此乃月老寶誥。道門完婚,都要焚燒月老寶誥,感祭月老牽線續緣之恩。」林寂解釋道,「我會視你如吾妻,全力愛你、敬你、護你,此生唯你一人。」
「那我呢?」阿花捧著那張紙,有些不知所措,「我是不是也得跟你一樣?」
林寂卻說不必:「人與妖不同。這樁婚約,乃是證我心跡,並非拿來約束你的。你是行走天地,自由自在的生靈,我願你從前什麼模樣,此後仍舊什麼模樣。」
阿花怔怔地看他,心頭仿佛被滾燙物事撞了一下,霎那間柔軟起來。「我要是將來反悔,不跟你這樣了,也可以隨我心意嗎?」她故意打個難聽的比方。
林寂輕輕點頭。
「你是不是喜歡我?」
林寂沒料想她直戳戳問出這話,十分無奈,又有些忍俊不禁:「我從前說喜歡你,你到如今才懂我的心。」
阿花一把扔下手裡的紙,往他身上撲:「沒關係不用麻煩啦!我們妖不講究這些!」
一碼歸一碼。
阿花先前嚷著要生老虎崽子,待到動真格的時候,她反而手腳無措。生崽子應該和打架差不多吧?論打架,她是天生一把好手。眼下換成林寂,她居然呆頭呆腦,什麼都不明白。
「喂……」她戳戳林寂的肩膀,「你會這個嗎?我沒試過,一點兒都不會。」
她說話時,林寂正埋頭吻她耳廓。阿花話音剛落,就被周身酥麻擊得倒抽一口冷氣,眼睛都睜不開了。
「我也沒試過。」林寂微微喘著氣,「但我應該……會一點。」
她不自覺向後倒,又被用力拉向他,衣襟雜亂四敞,露出凝脂雪乳。林寂舌尖又濕又熱,仿佛她是什麼好吃糖果,伏在她胸前舔弄。乳尖上皮膚最為柔嫩,被他火燙唇舌擒住,舌尖翻來覆去挑逗吸吮。透徹肌骨麻癢難耐,卻不是尋常癢意。
阿花下意識抱緊他肩背,企圖阻斷這奇特感覺,反將他的臉愈發向兩團豐乳間夾擠。林寂生就一副無悲無喜菩薩相,鼻尖微微點上她胸膛,整個人倏然染上一層曼麗欲色。
他猛地擠在她身前,挾著炙熱吐息,張口含吻她的嘴唇。這會子似乎變得不似平時那般溫和了,如饕餮般貪婪,將她禁錮在懷。
阿花被按在他腿上。林寂下腹早脹起極粗硬的一長根,她腿根皮肉嬌嫩,擠得好不舒服。疑心他腰間揣著硬東西,悶哼幾聲就想伸手退拒。
還沒等真正伸手,她被林寂強硬頂開齒關,攪動滿口香津。阿花驚訝得呼吸都停了一停,從未想過舌頭還有這等用處,在口中像魚兒一般,游來游去交迭不休。
她被林寂糾纏唇舌,背後的雙手悄悄鬆開鉗制,改為向下鑽探。她羞得隔衣用力按他的手,林寂噙著滿目迷離水光,密密地吻她下巴脖頸。
腿心濕滑,貼身小衣洇出掌心大一塊水黏。潮熱指尖探下去,她本能地縮緊腿根,將他的手牢牢擠住,動彈不得。
林寂低頭,一下一下地吻她。阿花全身失了氣力,軟綿綿掛在他臂間,嚶嚀著求助:「我坐不住了……」
林寂輕聲應一句,將她慢慢放倒在床平躺。阿花迷濛張開嫣紅唇瓣,大口大口喘息。蜂腰寬背的半身向她傾下,她第一次真切感受雄性撲面而來的壓迫感。
衣裙輕而易舉褪乾淨,光裸一雙腿,頗不安全。細嫩小腹被他那根粗硬硌得難受,不停扭動悶哼著,要他抱抱。
林寂低下身子,一壁伸手抱她,一壁飛快解衣裳,下身悉數袒露出來。
阿花瞪大眼睛,此時見分明。原來不是隨身攜帶木棍鐵棍,居然是一根紫紅色圓頭肉柱。人身怎麼長出這種形狀的東西!
「這是什麼啊!」她吃驚大叫。
他們兩個到底誰是活了五百歲的?小老虎驚愕的聲音單純可愛,他忍不住笑出來。
「萬物負陰而抱陽。」他解釋道,「我為陽,而你這裡——」指尖點了點水嫩陰戶,「是為陰。陰陽交合,以陽入陰。」
阿花覺得他這長條生得難看,根里懸著兩個皺皺巴巴深紫發黑的囊袋,醜陋至極,令人髮指。怎能囫圇個兒長在人身上,再入到她那裡去?
林寂察覺她緊張,只得棄下這頭,摸索著把她重新抱在懷裡。阿花的臉埋在他肩上,一時沉默無言。
「要繼續嗎?」林寂小聲問,「你不想,便不做了。」
阿花心緒複雜,她喜歡酥酥痒痒快感,也留戀肌膚相親的溫熱。奈何那東西乍一露面,著實驚了一跳。
「長成那個樣,太醜了。」她牢牢地環住他平薄寬闊的肩背,恨不得把整個身子一頭扎進去。林寂嘆息一聲:「那就,再抱一會兒。」
她喜歡抱抱,使勁往他懷裡擠。阿花被他摟在懷裡,搖搖晃晃放鬆心緒。林寂趁機試探:「要不要洗澡?」
「不做了嗎?」
林寂揉揉她後頸:「房事勉強不得,咱們以後再說。」
阿花沒說好,也沒說不好。丑東西看熟了,其實不大可怕。阿花蹙眉打量幾眼,畏懼又好奇它為何站著。林寂儘可能柔和地解釋給她聽:「它比較誠懇,看見喜歡的人想要親近,就會變成這般模樣。」
阿花轉而問道:「沒變之前呢?它是肉吧?」
林寂笑說:「是肉,之前是軟的。就像我們的腿和胳膊。用力就會發硬,不用力就會變軟。」
阿花稍微放心:「我要是走開去洗澡,它就軟了?」
林寂耐心解釋:「不是全然如此。譬如我眼睛瞧不見,可是我心悅於你,心裡想你,它也能變硬。你亦是一樣,下面流水潤滑,說明你想著我,情動歡喜,準備迎它進來。」
阿花正覺腿心涼颼颼,一摸驚道:「還真是濕溜溜的。」
她懂得其中道理,便不大害怕。林寂聽她語調逐漸飄忽,於是輕捏她的手心,鼓勵她上手摸一摸。
阿花大驚小怪:「可以摸嗎?!」說罷伸出手指,硬著頭皮在棒身上戳幾下,把它戳得前後搖晃。「嗯……摸摸,它會更硬。」林寂軟著嗓音教她,「不用力,輕輕圈住動一動……」
阿花驚呼:「天哪它一下子變這麼大了!」
「它舒服呢……喜歡你……」林寂滿面酡紅,顫著嗓子誘哄,「再動動……」
偌大一根在她掌心隨著上下動作,發瘋似的怒脹,幾近包覆不住。頂端圓圓洞眼漾出透明水液,阿花好奇用指尖蘸來瞧瞧,一股咸腥味。
林寂忽然低低呻吟,阿花嚇得一抖。
「沒事……別怕。」林寂艱難安撫她,「過來抱抱。」
阿花乖巧拱到他懷裡,林寂立刻將她用力壓在胸前,低頭準確地吻上嘴唇。她外表冷傲,內里卻是天生嬌媚種子。唇齒相依瞬間,腿心已然濕了個透。
林寂情熱卻有分寸,握著物事緩緩向里進,不敢太過急切,所幸她一直不曾大哭掙扎扭動。
「疼嗎,疼了就和我說。」他問。
阿花說不疼,宮腔脹得太滿,又酸又累。「要被你撐壞了。」她小聲抱怨,「撐得那麼大那麼大。」她在肚皮上摸到一個凸起輪廓。
阿花並非四腳伶仃瘦骨仙,肚腹肩背薄如紙的弱姑娘。老虎體型健碩豐滿,毛皮下多滑膩軟肉,肚皮大腿皆是圓滾滾的。這般都能摸出形狀,足見性器脹得多麼恐怖。
林寂沉下腰腹,先慢後快挺動抽插。一來一去,穴內深處蜜肉被他反覆進進出出,碾得愈發酥麻酸脹。
阿花斷續呻吟被他含在口中統統咽下,他頂一次就哼一聲。林寂吻得忘情,舌尖險些頂入喉嚨,被她猛地推開。
「怎麼了?」他看不見阿花臉上神色,當即停下動作,雙手在她身上探摸。阿花捂著嘴,乾嘔噁心說不了話,只好照著脖子拍一巴掌。
「吻太深了嗎?對不起,對不起寶貝。」他立刻慌慌張張探她脖頸,「太深了難受,是不是?」
阿花抹抹乾嘔出的眼淚,咬他手背一口,留下一圈模糊牙印。
「對不起……你咬吧,使勁咬。」他把右手橫在她嘴邊,「不說話,嗓子不舒服嗎?」
她其實可以說話。方才正在巔峰飄飄欲仙,忽然犯起噁心,賭氣不想理人。她不高興地把他右手推到一邊去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,把她抱起來攬在懷裡,「是不是要喝水?要喝就點點頭。」
阿花使勁搖腦袋,又在他肩上拍一下。
「不要喝水,是生我的氣?我不是故意的,以後親親都不用力,好不好?」林寂摸著阿花汗濕臉頰,「我太激動了……不知道你難受。」
阿花屈尊降貴往他懷裡蹭,清清嗓子討伐他:「我舌頭根疼,你勁兒太大了。」
林寂明顯鬆口氣,抱著她道歉:「以後不會了,以後輕輕的,好不好?」
阿花瓮聲瓮氣哼一聲,似乎沒脾氣可以發了,決定大發慈悲原諒他:「好吧,原諒你了。」不忘順便威脅一句,「下次我就使勁咬你,一嘴好幾個窟窿那種。」
14.情敵
蘭濯天明回到客棧,帶給阿花一大瓶靈藥和一大包靈草,順手丟給林寂一瓶:「恢復內傷的。省得半路咳嗽死,還得給你收屍。」
阿花抱著一大瓶靈藥愣神。昨夜說好修煉合歡秘法,她只顧跟林寂光著身子滾來滾去,將大和諧大智慧忘得一乾二淨。身旁的林姓共犯一夜沒睡,居然精神煥發,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。
她縮著脖子往嘴裡塞靈藥,好像做下罪大惡極的錯事。
「阿花。」
「啊?!」她做賊心虛,被蘭濯嚇一跳。
蘭濯覺得好笑:「被鬼嚇了?」
「沒。」阿花一顆心落回肚裡,「我噎著了。」
他們套上馬車,繼續北行,啟程離開築音博國。蘭濯拿出新買的尺八,吹奏半天不得其法,只好扔回馬車車廂。阿花一夜未眠,困得昏天黑地,臥在車廂後排倒頭就睡。醒時已經入夜,身上蓋著一件厚實的白色外衫。
「鈴鐺是瞎子給的?」
蘭濯坐在她對面,將小金鈴挑在手中,就著一團狐火左右觀瞧。
她不太高興林寂送她的東西讓別人碰,伸手想奪回來。「他說鈴鐺可以隱藏妖息,讓我不被發現。不知為何黑霧還是抓住了我。可能他修為不夠,煉的法器不夠厲害。」
「我不覺得。」蘭濯將金鈴放回她掌心,「你前幾日戴著它,連我都找不到你。黑霧定然十分熟悉你的氣息,才一路跟隨。」
「你看吧我說什麼來著,邪祟看上我了——」阿花可憐巴巴地拖長音,「只有蘭濯你男扮女裝色誘邪祟,讓它移情別戀——嗷!」
蘭濯結結實實敲她額頭:「外衫還我,穿你自己衣裳,出來喝湯。」
阿花扁扁嘴,乖乖將外衫雙手奉還:「我誇你好看,你居然打我——哎呀!」
蘭濯下手毫不留情:「再廢話,連刷鍋水都沒得喝。」
他轉身下馬車,忽然回頭道:「今天鍋沒有糊。」阿花看他那副模樣,忽然很想笑,於是毫不留情地笑成一團。
蘭濯尖俏狐狸臉黑得像鍋底,阿花急忙跳下馬車,一溜煙躲到林寂背後去了。
附近荒無人煙,他們就地露宿。三人中林寂傷勢最重,不得不在馬車中過夜,她和蘭濯則席地而臥。阿花白天睡得多,夜裡失眠,翹著腿看夜空數星星。她數到八千一百六十顆,毫無困意,又揪下幾把野草折老虎玩。
飽暖思淫慾,阿花突然想起林寂睡在馬車上,於是躡手躡腳爬出蘭濯臨睡前布下的防護結界,往馬車上爬。
林寂果然沒睡。
由於寒毒侵體,他受傷恢復得比常人慢。阿花無聲無息爬上馬車的時候,他正白著臉,倚在靠背上咳嗽。
「是阿花嗎?」他察覺動靜,氣喘吁吁地問。阿花抱臂坐在對面,微微歪頭看他,虎瞳金芒熠熠,很有些威逼意味。
「我覺得你得喝點血。」
阿花話音剛落,身形極快向前一撲,將林寂死死摁在原地。她用上蘭濯教她制敵的殺招,對方毫無反抗之力,只能任她魚肉。大約是修為提升的緣故,她的血成效卓著。林寂被她強灌幾大口血,臉上蒼白褪去大半,身體漸漸回溫,不似之前冰冷刺骨。
「這就好了。」阿花放鬆鉗制,小心拭凈他唇角血跡,話語中隱隱雀躍,「你的傷馬上就會好啦。」
林寂只是眉頭緊皺,問她疼不疼。
「不疼。我提前備下傷藥,明天就會好。」阿花從乾坤袋裡挖出一團爛糊糊草藥泥,在他鼻尖下晃一晃,「我從陵山上摘的。」
她埋頭處理傷口,林寂無力地扯扯嘴角,低聲道:「我近來常想,要是從前我身體康健之時,遇見你就好了。」
「從前?從前我還沒化形,你見了也是滿山追著打。」阿花綁好傷口,拍拍他的膝蓋,「我回去睡覺啦。」
林寂突然拉住她沒受傷的手,低聲說:「別走,就在這裡睡吧。」
「不行。」阿花伸頭往外看,「要是蘭濯看見我在你床上睡,肯定打死我。」
「有我在,他不會。」林寂嗓音低低柔柔,「跟我躺一會兒?」
躺一會兒就躺一會兒。阿花蹬掉鞋子跳上床,林寂順勢把她摟在懷裡,輕輕吻她額頭眉心。阿花睡了沒多久,扭扭身子睜開眼,睡眼惺忪要下馬車。她一動,林寂也跟著醒。
「我渴,找點水喝。」阿花揉揉眼睛,「你睡你的。」
「喝這個。」林寂起身,摸出水囊遞給她。阿花打個哈欠,接過來就往嘴裡灌。那水入口微微泛起苦味,喝下去十分暢快舒服。她渴得厲害,一氣兒把水囊里的水都喝乾了,抹抹嘴巴倒回床上。
「苦的。」她閉著眼睛似睡非睡。
「靈草熬的,會苦一點。」林寂給她蓋好被子,「睡吧。」
阿花一覺睡醒,以為天塌了。
她艱難地從馬車裡探出腦袋,天地傾頹,日月變色。白狐騰空立於雲頭,五尾盡出,赤金法力傾巢而下;林寂揚手出劍,蒼凜劍氣破空如龍,阿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他們兩個硬拽下來。
林寂臉上掛了彩,蘭濯雖然沒受傷,衣襟頭髮有些凌亂,足見打得並不輕鬆。阿花果斷沒收那把劍,勒令一人一狐乖乖分立兩邊,不許打架罵人。她率先訓斥蘭濯:「蘭濯你年紀夠當我祖宗的祖宗了,為什麼不能理智一點,一言不合就打架?」
蘭濯說:「沒打架,我們切磋。」
阿花氣得拿劍柄戳他:「你管這叫切磋?我再晚醒一會兒,他就被你搓死了!」
蘭濯輕描淡寫解釋:「他找死,我成全他。」
阿花被他噎得說不出話,轉身教訓林寂:「你傷還沒好,為什麼和他打架?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講道理?」
林寂說:「他喜歡你。」
「那也不能打——嗯?!?!」
林寂一字一頓,甚至咬牙切齒:「九尾狐族動情時會散發香氣,我快被他嗆死了。」
「香氣?什麼香氣?」阿花兩眼瞪得像銅鈴,一頭霧水,「我怎麼沒聞見?」
怎麼回事?這對話好像在哪兒重複過似的。
「他對你用了法術,讓你聞不見。」林寂沉聲道。
「我數得很清楚,他屁股後邊只有五條尾巴。」阿花認真反駁。
「他不是,他母親是。」
阿花看著蘭濯,瞠目結舌:「你,解釋一下。」
「若是連這都看不出,就不必混飯吃了。不錯,我母親確是九尾天狐。」蘭濯掌心暗蓄風雷,「我懶得說廢話,今日定要殺了他。」
阿花使勁把他的手摁下去:「不許殺人!先把法術解了!」
「不解。」蘭濯別開臉不看她,「這是我自己的事,與你無關。」
「你怕了?」阿花身後遙遙傳出林寂的聲音。他在阿花面前和善溫柔,甚少用這種徹骨生寒的語調,「你以為她不知道,我卻一清二楚。你怕她心裡沒有你,怕一腔深情錯付,自欺欺人。」
阿花聽得滿頭霧水,索性一屁股坐下,從衣兜里摸了個果子,喃喃道:「我好像傻了。為什麼每個字都知道,合起來不明白。」
她咔嚓咔嚓地咬果子:「你們倆隨便誰,從頭到尾解釋一遍。」
九尾狐動情時散發香氣。而九尾狐為之動心的對象,如果同樣對其有意,則會被香氣吸引。如果對方並無好感,則如聞嗅普通香氣一般,毫無反應。
阿花啃完三個果子,發覺這事並沒那麼簡單。她丟掉果核,指揮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暫時分開。「林寂,你去馬車裡坐一坐,我有話要問蘭濯。」
阿花將林寂關進馬車,揮手布下結界之後,才平靜地問蘭濯:「你有兄弟嗎?」
蘭濯冷冷地道:「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。」
阿花緊緊盯他:「常棣之華,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。這是林寂教我的詩文,凡人用常棣花代指兄弟情誼。你在珠嶺王陵打我那一扇,扇面畫的就是常棣花。那扇子乃凡人手藝,卻被你用法力保存得很好。我方才吃果子的時候,回想起你我初遇,你教育我不可輕信凡人修士。此後我帶林寂下山,你一見面就對他下殺手。我教小嫣喊狐狸哥哥,你更是冷言冷語……」
蘭濯錯著牙笑道:「是啊,我喜歡你,所以我就要殺他。」
阿花全不理會。
「你有兄弟嗎?是不是命喪仙門之手?」
蘭濯凝眸看了她一會兒,眼底隱隱暗流洶湧:「我有時覺得你笨,有時覺得你聰明。你聰明起來,當真是極聰明的。」
阿花單刀直入:「你不讓我進蜀地,就是因為此事?」
蘭濯直截了當:「是又如何?」
阿花嘆了口氣,張開雙臂抱住了他。
「我說得沒錯,你是最好最好的狐狸。明明心裡有苦楚,還一言不發保護我這麼久,教我修煉,給我煉藥熬湯。我從前誤解你良苦用心,還發脾氣吼你,我向你道歉。你喜歡我,說明你眼光很好。」
她抽出腰上小摺扇,敲了敲他的額頭:「打你一下,是想請你試著信任別人。有防備心是好事,防備心太重就不好了。林寂雖是仙門人,但他不會隨意打殺善良無辜的妖,所以我喜歡他。」
蘭濯悶悶地問:「那我呢?」
阿花狡黠一笑,神情不似老虎,活像只小狐狸:「你猜。」
蘭濯沉下臉來,轉身欲走。阿花一把揪住他:「你不讓我聞的香氣,我早已聞過。那香比果子還甜,比所有的花朵都香。」她第一次在蘭濯臉上看到震驚神情,決定再添一把火,「對九尾狐有意之人,會被香味吸引。被香氣吸引會發生什麼,請前輩明白告知。」
蘭濯搖頭,認命般閉上雙眼,保持緘默。
然而下一刻,他的臉就被一雙手捧起,柔嫩觸感輕輕落於唇瓣。一觸即分,像轉瞬即逝的雪花。他睜開眼睛,不慎跌入金色汪洋,其中滿是明媚笑意。
「我們老虎見不得正義歪曲,邪魔當道,無辜之人受苦受難。我會努力修煉,等我足夠厲害,就去削平他們的山頭,給你報仇。」
15.雲雨
林寂依言坐在馬車裡等她,阿花笑盈盈地對他說:「我同他把話說開,以後他應該不會再挑釁你了。」林寂聽了,不大開懷。
「我方才起了一卦,你親他了。」
阿花訝異道:「你打卦這麼準的嗎,不是,你想知道什麼,我揀能說的告訴你。」
林寂手捻幾枚銅錢,良久開口:「我沒什麼要問。」
她是蓬勃美麗、善良正義的生靈,蘭濯可以代替他,伴她千歲萬年。沒有什麼不好,他反覆告訴自己。他見過天地萬物,日月星辰,沐浴過晨風,抱擁過晚霞。而今困囿於無間地獄,寒毒如蛇,在他體內游竄蔓延,奪走他的光明,卻又賜他一團烈火。
她常洋洋得意誇耀自己漂亮。那確乎是一張英麗的臉,可他總是忍不住想知曉,那張臉上流動的神情。或哭,或笑,或是調皮搗蛋。她笑起來是什麼模樣,他曾忍不住問過蘭濯。
蘭濯告訴他:「像太陽一樣。」
他知曉自己貪慾太重,做不成聖人。他困於萬古長夜,竟絕望地生出希冀。
他想親眼目睹她的熱烈,永遠記住她的光芒。
林寂的消沉並未持續太久,被阿花突如其來的熱情打斷。
阿花本該在山上跟蘭濯練功,這會子忽然風風火火地衝進來,不留神踩上裙擺,於是左腳絆右腳,一跤跌在他懷裡。
「你慢些跑,可有哪裡摔疼了?」林寂把她從腿上扶坐起來,無奈道,「今日不練功麼?」
「蘭濯請來一位好漂亮的狐妖姐姐教我,我學會合歡秘法啦!和狐族的媚術相差不多。」阿花興沖沖地說,「我問過狐妖姐姐,她說這麼做,興許能治好眼睛!」
治不治得好眼睛倒是其次,幸好沒有親自上手。林寂暗暗鬆口氣。這幾日他和蘭濯心照不宣,為對方留存幾分體面。如若阿花裹著滿身香味兒,穴口大敞四開跑來找他,他真的會殺了那狐狸。
他需要時間,慢慢習慣。
阿花卻是一刻等不得,十分熱切地往他身上爬,軟綿綿潮濕嘴唇一下一下吻他。
急性子的小東西。
林寂輕柔點按她後腰,不緊不慢安撫她。
「我好想你呀。」阿花趴在他肩頭哼哼唧唧,「我們昨天練習用法力劈對面山上的石頭,打歪一個加罰五個,劈到半夜才劈完。睡覺做夢,夢裡一掌劈碎一個,白高興了。」
林寂張口含住她小巧玲瓏耳垂,反覆舔弄:「我也想你,今晚跟我睡?」
阿花舒服得直哆嗦,打個哈欠小聲問他:「能不能邊睡邊做,我好睏。」
林寂忍不住笑,拍拍她的後背:「睏了就睡吧。」
「不行,下午還要回去。只睡半個時辰,晚了要罵我……」阿花聲音逐漸含糊不清,「你別跑啊,等我治眼睛……」
「不跑。」林寂抱著她沒鬆手,「你睡吧,其他的事交給我。」
小老虎一去不回。蘭濯找過來的時候,阿花躺在林寂床上,四仰八叉睡得香甜。
「不若讓她休息幾日,晚上跟我睡。」林寂輕聲道,「她跑來沒多久就睡著了。許是夜裡經脈疼痛,不大能睡好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蘭濯陰著臉,向床邊俯下身去,「藥已經求來,不勞煩你。我帶她回去睡。」
「別動她。」林寂雖是氣音,語調已經冷了下來,「藥留下,我喂她吃。」
蘭濯面帶譏諷,似笑非笑:「你喂?你看得見嗎就喂,喂嘴裡還是喂鼻子眼裡?」
恰在千鈞一髮之際,床上阿花彈動腿腳,打個哈欠坐起身,朦朦朧朧要水喝。蘭濯站在床邊離她最近,理所當然承擔喂水義務。阿花迷迷糊糊一頭栽他身上,閉著眼睛把水往喉嚨里灌。蘭濯順手將藥一併塞進她口中,苦味滌盪開來,阿花神智漸回,發覺臉頰倚靠的腰腹並非熟悉手感,忽地睜開眼睛。
「蘭濯?我睡過頭了對不起……」她搖搖晃晃,掀開被子要下地。蘭濯握住她的手:「不用去了,你繼續睡。」
「不去怎麼行呢。」阿花撇撇嘴巴,她睏倦不已,聲音里居然帶點哭腔,「今天劈不完明天罰翻倍,我劈不完……」
「不罰不罰。」蘭濯攬住她肩膀,再三保證,「今天不作數,不會罰你,有什麼事我們睡醒再說。」倒也不提回去睡了。
阿花如逢大赦,抱著枕頭直挺挺躺回去。
林寂此前坐在角落沒出聲。這會子摸索著把阿花抱在懷裡,掀開薄被一角。
「她夢裡一直嚷疼。勞你瞧瞧,此處是否有傷。」
蘭濯連忙上前,撩開後腰衣服一瞧,光潔後背上赫然碗大一塊青紫。他掌心運起狐火,覆上那塊淤傷,片刻後淤紫漸漸消退。
「傷得不嚴重,明日會好。」蘭濯說,「後背有塊血淤,沒有傷及筋骨。」
他停了一停才道:「是我疏忽。」
林寂重新裹好阿花身上薄被,慢條斯理道:「她不是動輒哭疼喊累性子,有時連我也瞞著。我不干涉你們修煉,但你既同她在一塊兒,就要多用心。」
話說得周密溫和,蘭濯卻感到他頃刻間澎湃而出的殺意。
修煉滿十日,可以休息十天。阿花被蘭濯壓在身下,身側隨處是蔥籠綠意。她抬頭往上看,視野里只有層層樹葉搖曳的陰影,和被葉子割碎的天空。
她習慣幕天席地,白狐無可無不可。嫩綠草葉被壓在身下碾碎,流出新鮮植物汁水特有的微苦香氣。
蘭濯壞脾氣地咬她一口,留下濕乎乎的印記。她從滿目鬱鬱蔥蔥回過神來,嬉笑著拍他。下身水流得很多,蜿蜒淌到大腿根,滿手濕濕滑滑。蘭濯尤不饗足,張口去叼她腿心肉蒂。
狐狸舌頭嫩厚軟滑,不似老虎質薄且有倒鉤。阿花鼓鼓肉豆子埋在層迭粉肉之下,被他用舌尖深深淺淺逗弄,頃刻之間充血挺立。
阿花喘著氣,習慣性睜開眼睛看他。蘭濯鼻尖頂飽滿陰阜,口中動舌舔弄,整個腦袋都微微隨著動作搖晃。雙目緊閉,眼梢斜走上飛,有些綿長沉醉笑意。
她沒忍住,水如泉涌,噴了他一臉。
阿花驚著了,以為自己被他舔得失禁,趕忙坐起身要伸手去擦,卻被蘭濯偏頭躲開。
「快洗臉啊!」她急急地道,「好髒的!」
蘭濯綻開一個水光瀲灩的笑,口中尖牙都微微露了出來。他拂去一抹潮濕,指尖來回捻摸流連。流光溢彩的眼眸一眨不眨告訴她,不髒,是好東西。
「你怎麼……」
阿花未出口的話被他猛地堵回去。白狐陽物生的比林寂細長些,頂端堪堪上翹,正是牽魂引魄的鉤子。她身體太敏感,抱著親一親就濕一片。蘭濯前後反覆磨壓她最受不得的所在,她哼都哼不出來。
太過魅惑,是種災難。鼻端全是如蘭似麝香氣。她意識有些昏眩,胡亂抱著他的脖頸,被末頂快感衝擊得叫不出聲,大顆大顆掉眼淚。
狐族陽具內生有長骨,交合後根部充血,脹大成結,卡在穴口防止陽精流失。阿花正在上不去下不來的當口,甬道連續痙攣,將將噴水。猝不及防大股暖流竟被他死死堵住,前端直抵宮腔,一抖一抖射了滿肚子精。
阿花小腹飽灌隆起,兩團雪乳一搖一顫。蘭濯勉強調整姿勢想安撫她,低眼便是這副嬌美模樣,陽根登時怒脹起來。
越看她越脹,越脹越拔不出,情形一時無比尷尬。待到充血消退,蘭濯拔出穴口,立刻求爺爺告奶奶地討饒。
三人行必有我師,瞎子言傳身教。只要認錯夠快夠誠懇,阿花不會計較太多。她是大事不慌張,小事不固執的性子,倘若自己犯錯,絕不推諉。唯獨在床上嬌氣得很,受一丁點委屈,能把房頂挑飛。
但今天認錯顯然不管用。阿花被他折騰得死去活來,腰酸腿軟,連踢他都像嘉獎。
「你怎麼這麼壞啊——卡在裡面,我想出都出不來!」
作惡多端的蘭濯蹲在她面前,無語凝噎。
「我今天一點兒也不喜歡你了。」阿花雙眼鼻尖紅紅的,邊抹眼淚邊審判他的罪行,「我明天再喜歡你。你今天不許跟我說話,我也不跟你說話。」
蘭濯忍笑忍得異常辛苦。
「不如你打我一頓,我絕不還手。」他拉拉阿花的手指,「我們來一場強者之間的對決。」
阿花哭得山崩地裂,腦子卻很清醒:「我打你你不還手,這不叫對決,這叫逗我玩兒。」
蘭濯笑眯眯地去抱她:「哎,這不是說話了嘛。你喜歡我,不要等到明天了。」
明明說好休息十天不必修煉,無端變成連弄十天,不必休息。白狐雖已修行成年上萬年,還是初次嘗試雲雨滋味。阿花問他為何要等這麼久,他只是簡略地說:「不喜歡。」
「不喜歡她們還是不喜歡這種事?」
「不喜歡她們。」
「不合理。」阿花被他抱在懷裡,認真思考,「你們狐族美人不是很多嘛。上次你請來的那位姐姐就很不錯,又有耐心又溫柔,狐狸毛還香香的。」
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。」蘭濯學著虎族的習慣,在她後頸不輕不重地咬。妖王后裔為保血脈優良,情事上註定要比尋常妖族挑剔許多。他本人亦是如此,不合心意寧可不要。他喜歡阿花,覺得她哪裡都很好,哪怕同那個討人厭瞎子分享,他也心甘情願。
阿花敏感察覺他下身又有變硬趨勢,連忙縮著屁股大腿往外挪。老狐狸一朝開葷,食髓知味,次次抵入宮腔射滿。她渾身上下全是他的香氣,聞起來簡直像只真正的小狐狸。
「我去林寂那裡睡啦!再見!」她說罷一溜煙跑了。
16.妖道
睡覺是隨手尋的藉口。她若大剌剌滿身狐狸氣去找林寂,這兩位非得氣紅眼,斗出人命不可。屆時她心疼不說,還得辛苦四處賃棺材收屍,很不上算。
山中高木參天,林深幽靜。阿花挑了條背陰小溪,脫得一絲不掛,歡歡喜喜跳下去洗澡。她搓凈泥土草葉,洗去遍身淫靡歡好痕跡。方瞧見腿根上密密麻麻許多牙印,定是狐狸興起咬的。所幸印痕不深,閉著眼拿手摸,摸不出大概。
阿花徹頭徹尾洗個透澡,水中泡得愜意,風中忽然飄來輕之又輕的哭聲。她睜眼一瞧,遠處凌空飄著叄四隻女怨鬼,高低身量不同,俱是七竅流血死狀。為首那個遠遠喚她:「山君大人,我等有血海冤屈。奈何此身無能,不得手刃仇人,因此特來相求。」
阿花略一思忖,平日遊魂散鬼見了她沒有不逃的,這幾個卻主動托她報仇。且觀其怨氣深重,卻無半分兇相,不妨聽一聽。
她就說:「好呀,你們要說什麼。」
女鬼遙遙一拜:「山君陽氣熾盛,我等輕易不敢靠近,還請山君容我們近身,彼此好說話。」
阿花一想也有道理,便在自己身上套個結界。幾個怨鬼才陸續飄到她面前來。
為首的那個哭道:「小女子姓李,名春娘,是附近山下李家莊人氏,這幾個都是我自家妹子。我們姐妹皆被蜈蚣嶺上妖道所害,近來妖道蠢蠢欲動,又要害人。還請山君做主,救我小妹一命。」
阿花一聽,發覺此事非同小可,便叫春娘細細說來。原來春娘所居的李家莊,村民世世代代務農為生。十年前,天降乾旱,莊稼寸草不生。當年秋天又起蝗災,村民已無過冬口糧。正沒頭緒時,自山外來了個白鬍子道人,說自己通曉五鬼搬運之術,兼有呼風喚雨之能。說罷開壇作法,片刻後烏雲滾滾,驚雷陣陣,半空中下起瓢潑大雨,家家戶戶糧缸填滿糧食。村民們對他感激不盡,出錢給道觀修繕翻修,供奉香火供養,撞邪生病都來找他。誰知過了半年,竟又沒日沒夜下起大雨來。白鬍子道人說,此乃雨神發怒,需要兩名少女嫁給雨神做新娘。村民們只好含淚送出姑娘,與他祭過雨神,這場雨才漸漸止住。
她們姐妹幾個就是這般,落到白鬍子道人手中。
李春娘哀哀哭道:「那妖道不是真道士,是個大蜈蚣化成人形假扮的。他吸取我們精血修煉,威逼我們陪他修習採補之術,然後任意姦殺。如今他正籌措再騙一回,我家還剩一個最小的妹妹,下個月滿十七歲。求您救救我小妹妹,莫讓蜈蚣把她捉去。春娘來世結草銜環,永不忘記您的恩德。」
阿花聽了,心中憤慨,卻並不急著尋蜈蚣妖道,而是先將春娘家中瑣事細細盤問一遍。爾後穿好衣裙,請春娘領路,她要先探探李家莊。
春娘領她下山,果然有個破敗莊子。房屋破落,家徒四壁,卻一家不少地供奉白鬍子道人畫像。「飛天道人?」阿花瞄了一眼,暗想大蜈蚣志存高遠,硬取個如此大的道號。
春娘家住村子東面第七間房,阿花扮做鄉野農婦,假稱路過討水喝,上前與春娘的爹攀談起來。李家共六個孩子,大哥病死,只餘五個女兒。前頭四個送祭雨神,還剩一個小女兒在家,名喚玉娘。
阿花借還碗當口,瞄了玉娘一眼。貧苦人家女兒身材幹癟瘦弱,面有菜色,眼白泛黃,不比尋常姑娘形貌,不好妄斷年齡。說話行動,不似幼童稚子,確乎是十六七少女神態。樁樁件件,都與春娘所述對得上。看更多好書就到:j uwe nw u.co m
阿花轉身上山,給林寂他們傳了紙鶴,告知自己去向。如若她天明未歸,務必火速來蜈蚣嶺道觀救人。
「走吧。」她整整衣裳,收拾起一隻大布袋背在身上,對春娘說,「去會會大蜈蚣。」
是時天色已晚,星辰隱匿,月色幽昏。上得嶺來,迎面大片松樹林,密密匝匝,遮星蔽月。「山君小心腳下。」春娘飄在她身邊,為她引路,「此處地勢險峻異常,尋常人入松林,大多迷路轉向,或是跌倒摔傷。」
阿花小聲道謝,在春娘指點下穿越松林。林外是座山門,阿花借朦朧月光,看清那山門匾額墨筆蒼勁,上書叄個大字曰:慈悲觀。
阿花看得慈悲二字,心裡冷笑一聲。她輕手輕腳直奔觀中後門,果見幾間空禪房,關押被大蜈蚣矇騙而來的姑娘。
阿花隱去身形,跳上屋頂,將此觀前後共幾間屋、幾棵樹、幾口井細細看得分明。關押姑娘禪房已下了防護禁制,蜈蚣輕易闖不進來。她肩頭布袋一解開,其中倒出叄四塊大泥疙瘩並百來條黑白花蛇。泥疙瘩敲開後,竟是螞蟻巢穴,無數黑螞蟻涌動其中。
阿花蹲在地上,對遍地花蛇螞蟻低聲叮囑,爾後認真道:「今日這一遭,多謝大家了。」
而蛇蟻如同聽得懂她的話似的,紛紛俯首低頭,各自散去。
阿花交代春娘守在禪房外,有變動立刻來找她,而後整整衣裙,徑直推開正殿大門。蜈蚣妖道正在殿中酣睡,鼾聲如雷,一旁兩個藍衣道童見有女客來訪,忙不迭地將妖道推醒。
阿花一瞧,便知此處除卻關押的女子,再無一個活人。眼前道童祖師,皆為蜈蚣所化。她只佯作不知,直直立在大殿正中,擠著嗓子對蜈蚣老道說:「聽聞師父靈驗神通,小婦人正有一事要麻煩師父。我那丈夫遠在千里之外行商,半月前斷了音訊,因而來找師父,問一問生死情由。」
蜈蚣是個淫魔色胚,見阿花姿容豐美,早起了八分邪念,裝模作樣地道:「既如此,報上你夫姓名八字,貧道算上一算。」
阿花就說:「我丈夫是五月初八日生的,姓吳,單名一個恭字。」
道童動動眉毛,妖道面不改色,手指掐算一番道:「啊呀,你夫命犯白虎煞,流年有血光之災。」
阿花急急地問:「師父可有化解法子?」
「有自然是有。」妖道說,「煩請與貧道入後堂,此地不是說話處。」
老蜈蚣見色眼開,正中阿花下懷。眼見後堂無人,藉機自背後扭住妖道頭頂髮髻,一掌正中眉心。妖道怪叫一聲,矮身要逃。阿花哪裡肯放,擒住喉嚨又是一爪。
兩個道童聽得動靜,直搶進門來。見老蜈蚣血肉模糊,頓時現出兇相。阿花亮出虎首銀刀,一刀一個,將道童迎面砍翻在地,兩個人頭骨碌碌地滾在地下。
他兩個蜷起無頭身子掙扎,老蜈蚣僥倖脫了鉗制,回身反撲。阿花不慌不忙,飛起幾腳,將屋內陳設盡數向老蜈蚣踢去。回身翻滾下地,將兩個泥中鑽逃的道童,劈頭抓將出來。
道童已被隱在地下的蛇蟻毒翻,動彈不得。阿花十指翻作虎爪,雙手齊插丹田,生將兩枚內丹並著血肉肚腸活掏出來。道童既失內丹退回原形,攤開身子,登時絕了氣息。滿地污膿毒血,老蜈蚣見道童氣絕,厲聲哭叫起來。
阿花殺得指掌發滑,就著衣襟擦抹手臉血漬,冷笑道:「叫你滿道觀蜈蚣兒孫做什麼,黃泉路上見吧!」說罷提刀殺來。老蜈蚣仰仗腿腳眾多,早一頭擠進泥中,不見蹤跡。
阿花請螞蟻毒蛇襄助,自是萬物相生相剋道理。當下單腳跺地,高喝一聲「起」,土地搖搖晃晃,自內而外劈出千萬道裂縫。倉皇逃竄的老蜈蚣,被數十條黑白蟒蛇緊縛手腳,動彈不得。周身密密麻麻,俱是黑螞蟻攀咬撕扯。
阿花高贊一聲好。花蟒齊齊使力,將老蜈蚣拋上地面。老蜈蚣被螞蟻咬斷咬傷許多腿腳,無處掙扎。此時竟拼上全身修為,不要命地向阿花殺來。
須知獵物失了理智,最好對付。阿花從容舉刀一格,一拳正中丹田。虎拳勢大力沉,老蜈蚣凌空倒飛出幾丈遠。阿花叄步並做兩步,追上又接一拳,將老蜈蚣捶得半截身子入土,喉間咯咯作響,幾無還手之力。她瞧準時機,一刀開膛破肚,剜出內丹。叄顆蜈蚣內丹握在手中,直奔後院,依樣跺腳說聲「起」。毒蛇螞蟻聽從號令,將觀中大小蜈蚣紛紛翻上地面。
阿花事先叮囑,只麻痹身體,暫不傷及性命。她對著滿地蹬腿蜈蚣,晃晃手中內丹:「認得是什麼嗎?」
她高聲道:「這是你們老祖的內丹,他空有神通,卻以此矇騙無知百姓,姦淫他人妻女,濫殺無辜!我且問你們,知不知錯?」
眾蜈蚣痛哭流涕,都來求阿花饒命。阿花便道:「饒命可以,你們須以血立誓:日後潛心修煉,不得作惡。縱有神通本事,應盡力鋤強扶弱,為眾生排憂解難,九死不悔!不准學你們祖宗,從中伺機尋好處。此非君子所為,亦為天道不容。違背誓言者,當如此丹!」
蜈蚣內丹被她一手捏碎,眾蜈蚣紛紛立誓,潛心修煉再不害人。阿花這才收了螞蟻毒蛇,開門救出禪房中十來個女子。
姑娘們劫後餘生,都抱頭痛哭。春娘和她幾個姐妹拭淚道:「妖道伏誅,我們姐妹心愿了結,現要入輪迴了。請問山君大人名姓,若有機緣,也好報答。」說罷含淚深深拜別。
阿花笑道:「報不報答不重要,我本不求這個。我家住在北邊翻斗山上,叫阿花的老虎就是我。將來有緣再見,我帶你們進山去玩,比這破蜈蚣嶺有意思多了。」
阿花攙扶著女子們向外走,將出山門時,見觀內濁氣沖天,叄清滿面淫邪。因而回身抽出刀來,將大殿叄清塑像盡數搗毀,口中喃喃道:「真理大道,原就不在這木塑泥胎上!」
阿花帶姑娘們下山,見林寂和蘭濯正在山門外焦急等待。她高高興興招呼他們,林寂循聲衝過來,像抱孩子似的將她抱住,反覆確認她傷沒傷著。「我沒事兒。」阿花安慰他,「是蜈蚣的血,不是我的。」
蘭濯只一挑眉毛:「打得爽了?」
阿花也學他挑眉毛:「你們來了不叫我,等著看老蜈蚣噴我一身血呀?」
蘭濯並起指頭鑿她腦袋:「就你費衣裳!瞎子說你不喊我們幫忙,一定有主意。我們等在山門外,唯恐壞了你的好事。」
那十幾個被她救下的女子,有七八個不是山下李家莊的。阿花拜託蘭濯施法送她們回鄉,林寂捏捏她的手問:「同我們回去麼?」
但阿花還有話想說。
17.討伐
她護送餘下李家莊姑娘們下山,村民們見了吃驚不已。待到阿花闡明事情前後緣由,卻有人為妖道打抱不平起來。
「你個赤手空拳小女子,居然殺了飛天道人?打死我我都不信!」
「我們送姑娘上山,是去過好日子,誰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!飛天道人慈悲渡世,救助我們於水火危難,你個黃毛丫頭居然殺了他!」
「這女人妖言惑眾,大家不能信她!」
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,民怨沸騰。幾個被阿花救下的姑娘極力為她解釋,卻被父母兄弟辱罵受那女人迷惑,不辨是非,推推搡搡關進柴房裡去了。
「飛天道人為我們求雨運糧,施藥治病,功德無量!來啊,大家殺了她,為飛天道人報仇雪恨!」
「我殺他是為了救你們!那蜈蚣能為你們求雨運糧,施藥治病不假,可你們想一想,蜈蚣現身之前,數次乾旱瘟疫暴雨是從何處來的?為何次次他出現,幫助你們解困?」阿花一面躲閃,一面竭力對他們講道理,「妖道才是蠱惑你們的壞人!他先使你們生活困頓,再現身幫助,以此顯示出他功德無量。你們不要再被這套把戲蠱惑,送去的姑娘被他折磨而死,哪裡是過好日子!」
然而憤怒的村民已經聽不下去了,數十把鐮刀斧頭一齊照著阿花直劈下來。她躲無可躲,只好緊緊蜷縮身體,閉上眼睛。
電光石火間,頭頂「錚」地一聲清響,她被一隻手用力拉到一邊。鐮刀斧頭乒桌球乓掉落一地,村民們躺在地上大哭大叫。
阿花這時才敢睜眼,眼前是林寂那雙皂靴,沾染了不少污泥塵土。
「林寂?」
她茫然地叫他名字。
「我在。」
捉妖師收了劍,摸索著把她從地上扶起,「抱歉,路不大平整,我來晚了。還能走路嗎,要不要背你?」
「不用,我能走。」阿花細聲說,「要不還是我背你吧,怕他們追上來。」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,聲音有些顫抖。
「我在,他們追不上來。」林寂溫聲安撫她,「現在沒事了,可以慢慢走。」
阿花像是一下子泄了全身氣力,撲通一聲軟倒在地。林寂一直拉住她的手沒放,蹲下來察看情況。「我沒受傷,就是腿軟,好像走不了了。」
「沒受傷就好。」林寂摸摸她亂七八糟,凝著大塊干血的頭髮,「要抱抱嗎?」
阿花撇著嘴巴,淚在眼眶裡打轉:「不抱了,很髒。」
「不髒。」
林寂抱著她走,阿花把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前。她好像變成了一隻很小很小的虎崽,天上下起大雨,就跑去躲在老虎媽媽的懷抱里。
「怎麼回事!」她難得聽見蘭濯緊張氣急的聲音,「受傷了還是中毒了,給我看看!」
「我沒事。」她揉揉眼睛,「就是腿有點軟。」
蘭濯嘖了一聲,把她從林寂懷裡接過來,這會子卻不嫌她滿身污血,只是嘴裡不留情:「這些人一貫不知好歹,你為何不直接殺光圖個清凈。要知道如此,不如換我去。」
阿花好半天反應過來,他罵的是林寂。
「你們在說什麼?」
「沒什麼。」林寂笑笑。
幾十根手筋腳筋而已,和她的安危相比,確實算不得什麼。
蘭濯燒了十來桶熱水,把阿花摁在澡盆里搓洗。她剛經歷一場變故,神色懨懨,歪在浴桶里不說話。蘭濯手提澡巾問她:「後悔了?」
阿花搖頭:「不後悔。」
蘭濯就不再問,直到洗漱停當,兩個一頭躺下,阿花才幽幽地說:「我覺得他們好可憐。」
「怎麼個可憐法?」
「他們寧願相信坑害他們的蜈蚣,也不願相信我。今日蜈蚣死了,李家莊暫時安寧。倘若日後再來個蚯蚓蜘蛛犯上作亂,他們一樣會被欺騙,永遠不會真正看清。」
蘭濯專心聽她說話,語氣難得柔和:「你要知道,凡人和我們,乃至於瞎子,都是很不一樣的。他們沒有法力,只相信眼前看到的風景,耳邊聽到的聲音,手中握得住的東西。所以他們大多卑鄙、貪婪、短視。他們看不見你的善良勇敢,讀不懂你的赤誠用心。在他們眼裡,你什麼都沒給他們,你就是壞人。」
阿花舉一反叄:「蜈蚣妖道給他們糧食藥材,還能止住天災,所以蜈蚣就是好人了?」她有些無奈,「怎麼能這麼想呢!」
「是啊,怎麼能這麼想呢。」白狐輕柔地附和,「所以他們聽不懂你的勸告。世間萬物,都在因與果內循環往復。我們種下因的種子,就收穫對應的結果。他們貪婪愚昧,不曾自省反思,就收穫人丁凋零、窮困潦倒的惡果。你想點醒他們,卻不知因的種子早已埋下。天道無情,你干涉因果循環,也為此吃到苦果。」
阿花扁扁嘴巴,小聲說:「善良好難啊。」
「是啊。」蘭濯並不否認,「所以你很好。」
「可我想做的事,還是沒能做到。」阿花有點傷心,「我能救玉娘一時,不能救她一世。他們不能一直愚昧無知,被人矇騙。」
白狐揉了揉她的腦袋。
「你有沒有試過,把小草連根拔起,移栽到另一個地方?」
「有啊。」阿花說,「有的能活,大多數枯死了。」
「你有濟世渡人之心,你想成為拔起小草的那隻手,改變他們的方向。但你畢竟只是個小老虎。在我們青丘,五百歲還是牙都沒出齊的年紀。」
白狐被她拍了一下,居然好脾氣笑了笑,繼續道:「改變他人命運的代價,未必是你負擔得起的。譬如把小草從原地拔走,未必能再找到另一方適宜它的水土。以你的年齡,能有這般心性手段,比你同齡的妖族夥伴優秀太多。你替春娘手刃仇人,使她們姐妹消散怨氣重入輪迴,暗中保護玉娘免於姦殺,這就已經足夠了,莫要為難自己。說破大天,你還是個滿地滾著玩兒的小毛團,拯救蒼生的大事,等你長大也不遲。」
阿花十分感動,拍了他一爪子:「你才小毛團,你才滿地滾。」說完發覺火力不夠,施施然伸手,「尾巴,摸摸。」
蘭濯拍掉她的手:「不給,睡覺。」
阿花得寸進尺,恬不知恥地假哭:「嗚嗚嗚……我好可憐,我只是喜歡毛茸茸,我有什麼錯。你有五條尾巴,連尾巴尖尖也不給我摸一摸……嗚嗚嗚,我連老蜈蚣都砍死了居然連尾巴都摸不上一把……」
蘭濯等她嗷嗷地哭完,才說:「哭完了?睡覺。」
阿花翻臉比翻書快,立刻收起嗚咽偃旗息鼓:「你好殘忍,明天我就變成一隻無情的老虎,剪禿你的尾巴。」
她轉過身,送給他一個冷酷的後背。片刻之後,身後傳來隱約動靜。她以為蘭濯護尾心切,定然防她半夜偷剪尾巴毛。不料背後一暖,卻是他悄悄貼上來。
她美滋滋睡在他懷裡,變成了一隻快樂的老虎。
阿花第二日起來才找到林寂,他面容有些疲倦,神色卻還好。
她歡快地衝過去,蹦蹦跳跳往他懷裡撲。林寂數著腳步聲,熟練地張開雙手接住她,低聲笑道:「乖乖,今天醒得這麼早。」
「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找我睡覺!我都想你了。」阿花掛在他身上,大張旗鼓興師問罪,「我想你想得天剛亮就醒了,比雞叫還早。」
林寂抱她往自己房裡走,阿花兀自趴在他肩上,黏糊糊地抱怨:「我做夢,夢見你說我是蛤蟆,然後我就可傷心可傷心了,哭出來的都是蛤蟆眼淚兒。」
他慢慢把她放在床上,同她道歉:「昨夜有事,一夜回不來。沒趕上哄你睡覺,是我的不對。」
「原來如此,怪不得我聞見點兒檀香味。燒香去啦?總之事情辦完就行。」阿花大筆一揮,全不在乎,「太陽還沒出來,我再陪你睡一會兒。」
林寂昨夜未歸,是跪了一夜的香。
蘭濯送外鄉女子們歸家,無暇顧及此處。李家莊形勢兇險,只有他能出手。他情急之下出劍傷人,雖不致命,足以使那些村民餘生足不能行、手不能提,細想也是罪過。
悔嗎?他跪向天地。問自己,也問諸天神佛。
自然不悔。
「沒去練功?」林寂除去外衫,摸索在阿花身邊躺下。阿花翹著腳丫,淘氣地把裙子絲帶在空中甩來甩去,綁在他的手上。
指骨纖瘦如竹,肌膚白澤似玉,握筆溫文,執劍英武。綁上女子裙帶,也是好生俊秀的一雙手——當真老天格外恩寵,臉長得美,手還是一般的漂亮。阿花揚起自己的虎爪,厚實有力,生得也很不錯。畢竟掄起拳頭來,誰都捶不過她。
「不去,蘭濯讓我再玩幾天。」阿花邊說邊用臉蹭他的手背,「真好看,是我的啦。」
林寂問什麼好看,阿花點點他的手心,林寂哭笑不得。
「都是你的。」他邊說邊吻她的額頭,「再睡一會兒。」
一覺醒來,紅日高懸,林寂尚闔目安睡。她眼饞嘴饞,小心翼翼爬近了。誰知臉才將將貼上去,林寂忽然轉過頭來,作勢啄她的唇。
阿花噗嗤一笑:「你醒了不說話,還裝睡!」說著起身就要壓他,不巧裙子裹了腿爬不起來,哎呦一聲跌回原處。林寂就勢把她圈在身前,單手掌住後腦,張口吻住兩片嬌嫩的唇。
她的唇軟糯香甜,口中殘存些許靈草冷香。在獨屬於他的黑暗天地,感官無限延伸放大。一呼一吸,一吟一動,情熱涌動攀升。她的心跳,她的呼吸,還有怯生生抓他衣袖的手。他一言不發頂進,像發泄,又像撫慰。穴口軟嫩溫熱,被他反覆抽插幾過,漸漸泛起淫靡春紅。
「你是不是,不開心?」阿花咽下呻吟,用力握住他發涼的指尖,「都過去了,沒關係的。」
林寂不說話,陽物頂入抽離愈發用力。直到阿花小聲哭吟著,用力抱緊了他,下身痙攣擠壓,接連漾出大股春水。忽然一縷異樣火熱自尾椎徐徐騰起,緩緩升入眉心。
「你放心……我能治好你。」阿花嗓音微顫,挾著極樂歡好餘韻,指尖撫上他的眉梢,「不管因為什麼而難過,等你眼睛好了,看看我,看看天地萬物,就會比誰都開心。」
林寂並非難過,而是自責不已。若他雙目能視物,定不會遲來一步,叫她身陷險境。「可我還是對你不起。」他艱澀開口,「幸好你未被村民所傷,不然……」
「不然怎麼?」
「我萬死莫贖。」
阿花心頭微微一痛,捏捏他的臉頰:「我們老虎鋼筋鐵骨,橫豎他們打我,我不還手就是了。幾把銹鐵耙鈍鐮刀,能奈我何?」
她有意拿話逗開心,林寂面上不見半分歡愉。是人也好,是虎也罷,他視如珍寶的姑娘,怎能任人毆打欺凌。他的神色愈發苦痛:「以後如果我不在你身邊,萬萬不可像這樣扛得一身是傷,記得麼?」
「記住啦。」
阿花一頭扎進他懷裡,林寂輕拍著哄她,沒多久就睡熟了。
18.謝盈
她沒睡多久,門外有人幽幽地壓嗓子哭。她不安地掙掙腦袋,林寂叫她先睡,自己出門察看。原是蘭濯進山採藥的時候,機緣巧合救下個女子。在山中跑了三天三夜,凍餓潦倒,將要奄奄一息。幸得被蘭濯遇見帶回客棧,從後廚給她端碗熱粥喝。
阿花聽見哭聲,早睡不著了,索性穿好衣裳一道去看。細看那女子雖然頭面蓬亂,但皮肉潤澤眼神清亮,無名指小指指甲養得兩寸來長,尚有紅色蔻丹。確乎不是窮苦人家成日幹活的女兒,倒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。難怪逃進山里,還餓得奄奄一息。
那女子見阿花也是姑娘,仿若見了親人一般,哭得更厲害了。
「不要哭啦。」阿花把她面前空粥碗推走,換了杯熱茶,又把身上的衣裳脫了給她披上,轉頭指揮蘭濯:「勞煩你上樓找找,我應該還有一件鵝黃的厚披風,拿來給她披上。眼下天氣還不暖和,女孩子凍壞就麻煩了。」
女子抽噎著問還有沒有粥,阿花解釋道:「餓久了要慢慢地吃,不然腸胃受不住。先喝口茶潤一潤,同我講講你叫什麼名字,為何跑進山里,我們或許還能替你出出主意。」
蘭濯找來厚披風,女子止了淚,裹著披風痛陳往事。
「我名叫謝盈,是從澧州逃婚出來的,我爹是當地知府。家裡替我說親,明明定的是晏家長子。可臨上喜轎,喜娘卻說娶我的是晏家的小兒子。我怕得厲害,半路藉口小解,頭也不回地跑了。」
阿花奇道:「難道他家小兒子上不得台面,要靠大兒子名號招搖撞騙?」
謝盈嘆息道:「想必姑娘是外鄉人,不大清楚其中情況。晏家任兵馬司指揮使,世代駐守澧州。澧洲晏氏的名號,中都人盡皆知。他家大公子承了晏老將軍的銜兒,我去年中秋去廟裡還願,不慎崴傷腳踝,他剛巧也在廟中燒香。他幫我請了大夫,還送我回府。後來我們又偷偷見過幾面,原本要說親的就是他。二公子有龍陽之好,據說在家中養了五十多個面首。三公子落地便是胎里弱症,許是晏家要給他沖喜,才這般行事。」
阿花聽了,又驚又怒:「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!這家人良心被蜈蚣當點心吃了?騙婚沖喜,靠騙人能沖得好?還有養五十多個面首的,他一晚上睡得過來嗎?」
蘭濯隔著桌子點她腦袋:「怎麼,你想試試?」
阿花想說「也不是不行」,但見蘭濯狠狠瞪她,一縮脖咽了回去。謝盈看看她又看看蘭濯,試探道:「你們二位……」
「是三位。」林寂久不開口,這會子終於發聲。
「啊,你問這個,他們兩位都是我的夫君。」阿花咧著嘴傻笑,蘭濯面色稍霽。
謝盈也是個見過世面的,聞聽此言不曾大驚小怪,只是道:「別處婚喪嫁娶與中都規矩不同。我們這裡是數女嫁一男,有妻妾之分,生下子女也有嫡庶之別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阿花點頭道,心裡卻覺得暗暗不舒服。皆是為人妻為人子,為何區分高低上下?
「這回事你家裡頭知道嗎?」
「他們未必知道,可知道又能怎樣呢。」謝盈微微蹙眉,「橫豎我已是晏家婦,再不能回頭了。」
阿花那句「也不是不行」一出口,眾人都吃了一驚。阿花轉而問道:「你逃婚出來,是單為不想嫁給三兒子,還是打算背井離鄉另謀生路?」
謝盈垂頭拭淚:「我對晏郎有情,除了他,這世上再沒真心待我的人了。縱然我勉強同他弟弟成親,他若知曉,必定痛斷肝腸。我既逃出來,橫豎為他也不能回去。」
「不若我易容成你的模樣,替你走一趟。一來探探你家裡口風,二來問問晏家大公子意思。若他知曉首尾,願意同你成婚最好,或是你家裡迎你回去,再擇良婿亦可。一旦他態度搖擺言辭閃爍,抑或你家裡藉機推辭不肯要你,我們就幫你遷去別處,張羅個餬口生計。」阿花拍拍她的肩膀,「如意郎君總會有的,寧肯一個人辛苦些,總比匆匆嫁人受委屈好。」
謝盈聽了,自是感激不盡。
林寂沉吟半晌,慢悠悠問道:「謝姑娘是澧州人,澧州乃中都與別國交通地帶,聽聞此地常有軼聞趣事、奇珍異寶。還要請問謝姑娘,可否聽過鷺骨白石與伏地流銀這兩樣東西?」
謝盈搖頭:「這卻不曾聽過。觀您打扮,似是修道之人。澧州城外向東十里有個道觀,裡頭有位清虛道長。我們往日閒了常去上香求籤,您或許可去問一問。」蘭濯聽見這話,兩條眉毛擰成一團,阿花隨即握住他的手,緊了一緊。
林寂抱手一禮道:「多謝姑娘,我們定會尋路探問。」
安頓好謝盈,阿花動身要入澧洲城。兩位夫君都不願留在客棧,非要跟她進晏府不可。阿花只好拜託一對業已化形的黃鼠狼夫婦,妥善照料謝盈飲食起居。自己詳細記下謝盈過往之事及家中境況,以備不時之需。
「你陪我們去一趟吧,不然我和林寂進山門,你在外面等著?」阿花拉拉蘭濯的手臂。他自聽說要去城外道觀之後,臉色一直不怎麼好。
蘭濯自然不答應,近乎蠻橫地扭住阿花不准她離開,像只護食兇狠的小狐狸。這般過激的保護讓她頗為無奈,卻又十分心酸。蘭濯輕描淡寫略去過往,徒留傷痛避無可避。
「你答應過我,慢慢學著信任人。」阿花輕柔地拉著他的手,「你相信我嗎?」
蘭濯抓抓她頭頂適時豎起的虎耳朵,哼了一聲:「你又想和我說什麼?總之你不能跟他走。」
「那麼你跟我走。」阿花的眼睛藏著溫煦的太陽,她重複了一遍:「你跟著我走。如果他們要捉我,你就跳出來,把他們都打死。行不行?」
她的條件簡單幼稚,但他沒法拒絕。
清虛道長是個和藹老頭,下巴飄著一部花白的山羊鬍子,阿花以為他是老山羊變的。林寂同他寒暄一番,談起來意。清虛道長不知那兩事為何物,而是提出以毒攻毒的主意。
「以毒攻毒太剛猛,他身體受不了。」阿花放下茶杯,小聲解釋。
清虛聞言,拈鬚笑道:「敢問這位姑娘,也通曉岐黃之術麼?」
阿花雙眼發直,還是林寂俯在她耳邊,輕聲解釋道:「問你懂不懂醫。」這話恰如雪中送炭、絕渡逢舟,她聽得真切,打起笑容挺直身板道:「只會一點兒,不算很懂。」
清虛微微一笑,並不點破。
「世事如風,貧道雖不知你們自何處來,往何處去。今日有緣相見,有幾句話送與這位姑娘。」
阿花見有話相贈,隨即睜大眼睛聽著,清虛合眸念道:「因緣而起,因情而滅。生機一線,自性本源。」
阿花看看林寂,又看看蘭濯。林寂面上無悲無喜,蘭濯眉頭深深皺起,簡直要把眉毛擰成一團黑疙瘩。
「我好像懂了,但又沒懂。」她誠實地說。
清虛一笑,道:「其中自有你的緣法,日後便知曉了。」
19.晏三
一行人拜別清虛道長,進得澧州城。阿花掐訣隱去身形,縮頭縮腦向晏府門口張望。林寂瞧不見她的行動,卻多少猜得出她的心思:「想好了?」
阿花搓搓鼻尖道:「想好了。我這就穿上嫁衣,扯爛裙子抓亂頭髮,趴在門前哭上叄個時辰。」
素日淡泊自持如林寂,眉心少不得跳了一跳。蘭濯冷笑道:「且不說好不好,動靜倒是格外大。」
「當然是好主意。」阿花解釋道,「我哭的是這山間妖怪橫行,一陣黑風飛沙走石將我颳了去。待我定睛一看,原來是只老虎。就在我以為要葬身虎腹時,忽然又來了一隻虎,它兩個為了爭吃,激烈纏鬥起來。我趁著這當口,頭也不回地跑了。」
蘭濯幽幽地說:「這事兒倒聽著像真的,你是搶的那個,還是被搶的那個?」
阿花也幽幽地說:「你猜猜,猜對了我也不告訴你。」
阿花的完美計劃未能如期實現。她剛剛扯破衣服撓亂頭髮,順勢滾了滿臉灰土,晏大公子的快馬就篤篤跑到府門口。武人的愛馬無疑是匹良駒,神態悠閒高傲,通身毛髮烏黑亮麗,無一根異色雜毛。
「謝姑娘?」他驚愕跳下馬,迅速把她從青磚地上攙起來,「你還活著?!快!快來人!」
阿花花了一點兒時間適應新名字,被大公子抱走的時候還越過他肩膀,偷偷瞄了一眼門外——好漂亮的大黑馬。
她很快就見到了謝盈的正頭夫君,傳說中的晏叄公子。晏叄公子是個高大瘦削的蒼白男人,生得和他兄弟樣貌相似,一般無二的長眉瘦鼻尖利唇角。唯獨眼梢一筆走痕向下,生生在這張清俊麵皮上,勾出稚弱無辜神氣。阿花歪頭打量他半天,發覺晏家公子們樣貌生得都不錯。倘若大公子願意娶謝盈,生下小崽子一定清秀可愛。
晏叄公子好古怪,見面不說話一個眼錯不見,他就直挺挺雙膝跪地,儼然一副行大禮的架勢。阿花驚了一跳,以為晏叄公子忽然興致大發,要拜自己當祖宗。
「拜堂那日,我沒能親自去謝家迎親。」叄公子語聲低沉,「讓姑娘在外漂泊數日,實是晏叄的過失。只要能讓姑娘消氣,晏府家法你可任意動用,晏叄甘願受罰。」
這一跪,原是來賠罪的。
做戲做全套,她著急尋大公子剖白心跡。奈何正頭夫君不能怠慢,阿花只得好聲好氣挽起衣袖,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寬慰:「你別自責。我福大命大,被妖怪擄去一遭還沒死,娶我進門,你的病肯定會好。」
她忘了之前在地里打過滾,手心還有些半干不幹泥巴。叄公子潔凈肩袖旋即染上幾道泥印。
「啊,不好意思,你別介意。」阿花尷尬地往回縮縮爪子。心裡暗暗懊惱,頭一天就露餡,往後還怎麼裝啊。
二人僵持不下,阿花硬將他從地上拽起來,藉口說自己要沐浴更衣,請他暫避。不過這會天色已晚,身邊有人服侍,她找不到時機去尋大公子。
「林寂林寂林寂……」她沉下澡盆,潛入水底點亮傳音符,以法力傳音,「你幹嘛呢?幫我算一卦。」
「瞎子不在,狐狸也會算卦。」傳音符那頭是蘭濯的聲音,隱約有些笑意,「要問什麼?」
「他怎麼啦?」阿花急急地問,「寒毒發作了?」
蘭濯淡聲答:「他沒事,上山采靈草去了。」
阿花飛快地道:「我要尋晏家大公子,四周人太多用不了法術。勞你幫我看看他在哪。」
蘭濯一口拒絕:「不看。」
阿花滿頭霧水:「為什麼呀?」
「因為你說的話我不愛聽,所以我今天不喜歡你了。」傳音符那頭聲音忽高忽低,隱隱有氣流破空之聲,他的聲音飄飄渺渺,「我是狐狸,不是冤大頭。」
學她說話?阿花雙手捧著傳音符,忽然有點想笑。要是此刻他在身邊,她一定跳起來揉搓他的狐狸毛。「那好吧,你今天不喜歡我,可是我最喜歡你啦。」阿花聲音軟綿綿,「你們狐狸耳朵刁鑽得很,偏愛聽好聽的。」
「晏府西南角。」蘭濯極快地說,「他現在一個人。」
阿花對著傳音符大親一口,恰巧丫鬟婆子抱了髒衣出門。她伺機扭身出水,無聲無息攀上窗欞,冒黑往西南摸去。
她一邊用法力烘乾衣服頭髮,一邊在肚中盤算,見面該說些什麼話。待到沿路尋至西南,卻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了。
因為晏府的西南角,乃是一間茅廁。
阿花垂手呆立半晌,不知該等還是該走。孤男寡女茅廁相會,她其實不大介意。吃飯拉屎何其重要,吃不下飯拉不出屎才是麻煩事。可謝盈是個閨閣小姐,大約不會和心上人擠在茅廁門口卿卿我我,私定終身。
來不及細想,晏大公子已經從茅廁里走了出來:「謝姑娘怎麼來了,身子可還好?」
「我沒事兒。」阿花搓搓手指,「我來,是有話和你說。」
大公子笑著,晃晃手中簸箕:「請隨我來。」
原來晏大公子茅廁夜奔,是為了倒兔子糞。阿花滿眼放光,唧唧咕咕地逗兔子玩。她邊玩邊猜度時機,伺機開口道:「我今日來,是想問你一件事。我不喜歡你弟弟,你還願意娶我嗎?」
大公子垂下眼帘,略有遲滯:「可是……可是這……」
阿花摟著兔子一口氣說完:「我們沒有圓房只要你願意我立刻與他合離。」
在不熟的人面前扮演情深似海,是件苦差事。她沒多餘耐心可供消磨,直愣愣盯著他看。企圖從那張與晏叄公子七分像的臉上,讀出些許贊同痕跡。
晏大公子卻說:「我不能。」
阿花的心噔地一涼,或許是失望神情太過真實,晏大公子語氣不由得軟下七八分。他並非心狠手辣不念舊情,而是夫妻之禮既成,名分上謝盈已是他的弟婦。即使他們二人有情在先,手足之妻不可奪,倫理綱常不可亂。
阿花灌了滿耳酸儒道理,噁心得緊。恰在此時花園外有人斷斷續續咳嗽,想是晏叄公子見房中無人,沿路尋來。
阿花想把兔子還他,大公子抬眸望她良久,搖頭苦笑道:「你喜歡便抱回去。往後,夫妻和睦要緊。」
阿花目瞪口呆,覺得十萬分不可思議。大公子為人死板,不肯再娶,怎還有臉祝她夫妻和睦?相比之下,叄公子寅夜寒霜點燈來尋,像是個真心真意之人。
「叄公子。」阿花緊跟幾步,偷偷抬頭望他,「你今年多大了?」
「廿二歲。」他低頭答道。
目光相接,像是碰著灼手滾燙的火焰,又飛快移了開去。年紀好小,阿花暗暗想,只到她的零頭呢。
「我和你說實話。」阿花揉了幾把兔子軟絨絨白毛,藉此壯膽,「我喜歡你大哥,不是你。當初說媒定親,告訴我要嫁晏家大公子。結果我半路發覺他們撒謊,不想嫁,就逃進山里了。」
叄公子停住腳步。阿花低下頭小聲嘟囔:「你們家騙人在先,所以我說謊不為過。妖怪一事純屬子虛烏有,我只是不想嫁錯人。」
雪似的月光從雲間灑落,他默不作聲,像一隻清癯孤立的鶴。
「我知曉了。」他的聲音出人意料沉穩,「其中必有誤會,是晏家的過失。如你不嫌棄,請將此事交與我處理。我會釐清事實,同你清楚交代。」
「不用麻煩,我們合離就行——」
老虎目力極好,黑暗中亦能視物。阿花看得十分真切,叄公子仿佛被她迎面捅了一刀似的,臉色和月光一樣白。
「你是不是……」他重複一遍,「是不是因為我的病,所以不願嫁我。」
阿花不知謝盈該如何回答他,眼下情形不容沉默,於是情急之下反問道:「這有什麼干係,我進門之前,連你幾個鼻子幾隻眼睛都不清楚,怎麼嫁給你?要是現在立刻喜歡你喜歡得要死,哭著喊著非你不嫁,我才有病。」
露冷風寒,叄公子掩唇咳嗽一陣,眼底竟有星點笑意:「我先前以為,你該是文靜些的性子。」
阿花驚了一跳,那些粗魯話確乎不是謝盈該說的。方才衝動之下不小心暴露本性,是以叫他瞧出端倪。
「不論如何,此事我會負責。」晏叄公子向她俯下身,「往後再有人為難你,務必告訴我。」
「為什麼?」阿花傻傻地問。他的眼睛清澈乾淨,像深夜藏在水底沉睡的星星。
「夫人受辱,我卻坐視不管,不是為人夫婿的道理。」
「道理一套一套,講起來多費事兒啊。」阿花極力說服他,「要是我見天兒受委屈,你還能回回都給我出氣不成?合離書一簽,兩不相欠,你還能免去一樁大麻煩。」
叄公子明顯愣了一下,聲音里有不容質疑的堅定:「為何是麻煩?有我在,晏府無人敢欺辱你。即便吃虧受氣,也該是我這個做夫君的出面,替你討回公道。」
要是蘭濯在,一準兒罵他是塊油鹽不進的臭石頭。阿花被他噎得語塞詞窮,只得攥拳梗脖子,試圖做最後掙扎:「我就要合離,你管不了我。」
阿花執拗不肯讓步,也是謝盈的意思。她不願同叄公子扯上關係,阿花自然要代她一刀兩斷。
阿花寄出第一隻紙鶴之後,決定乘興撒一撒潑。她把廚房待宰的雞鵝鴨全放出來,連帶著池塘中七彩鴛鴦鳥撲騰撲騰翅膀飛上岸。深宅大院咕嘎聲不絕,漫天黃白絨羽,丫鬟僕婦小廝滿地捉雞攆鴨,偏偏奈何不得那七八隻大白鵝,反被擰咬得又哭又逃。
阿花親自披掛上陣,出兵點將。她挑中一隻最為兇悍潑辣的大肥鵝,拎著膀子就往晏叄公子的書房走。
「晏老叄!你到底合不合離!」她豪氣萬丈,咣地一腳蹬開書房門扇,高舉肥鵝大聲威脅,「不答應就在你身上拉屎!」
死一般的寂靜。鵝屁股從眼前挪開,好幾位不認識的坐在眼前。一個白鬍子老郎中搭腕診病,另一個同晏叄公子坐對臉,容貌與他五六分肖似。
難道是那位養了五十個面首的二公子?
叄個人六隻眼齊刷刷看過來,阿花與白鵝站在門口,一個賽一個的尷尬。
「弟妹好生神勇吶!」那人搶先拍手大笑道,「不愧是老叄媳婦,當真有我晏氏一門遺風!」
晏叄公子點頭笑道:「這是我二哥。前幾天出門在外,今兒方歸家。你先過來坐,大夫開方子要不了多久。」
阿花臉都木了,懷抱著鵝規規矩矩坐下,沒忘記喊一聲二哥好。
晏二公子為人親切活泛,嘴皮子溜滑,最善東拉西扯。阿花打聽他五十個面首的事兒。他一拍大腿笑道:「嗨呀,市井謠傳害我名節!明明只有十個,前年送出去七八位,現在只剩得叄個在房裡。」
大夫開畢方劑,又囑咐幾句。晏二公子起身送客,屋內漸次冷清,只剩他們兩個對坐。
啊,還有一隻鵝。
「你想說什麼,盡情說罷。」叄公子慢悠悠地道,「怎麼還抱只鵝,晚上叫廚房給你殺來吃?」
肥鵝驚恐地往她懷裡縮。
「說不出口。」她哀嘆不已,「該逞英雄的關頭沒逞上,沒臉見人。」
「我這裡門還算結實,你可以再踢一腳。」叄公子頗有耐心。
「不踢了。」阿花越想越覺得尷尬,「再踢八百回,都不是第一次那味兒。」
她把懷中垂頭喪氣的肥鵝向前舉,晃了幾晃,命令它凶神惡煞地探頸子咬人。「你得跟我合離。」她蔫巴巴地說,「這可是我精挑細選的鵝,你要是不答應,我就讓它在你身上拉屎。」
「無妨。」叄公子好整以暇地格開大白鵝,從她頭頂挑下幾縷鵝絨,「我有的是乾淨衣裳,任你的鵝隨意排泄。」
「這你都不生氣?!」阿花急得從椅子上跳起來,「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!」
第二天,心狠手辣的阿花,蹲在牆角把他服藥過口的蜜餞全吃光了。
「只剩核啦!」她砰地一聲,把一碗黑漆漆湯藥和一小碟嗦得冒光的果核摔在書案上,「看你怎么喝藥!」
阿花得意非常,只待他一怒之下與她合離,呲牙咧嘴挑釁:「怎麼樣,苦死你了吧?」
那藥苦裡帶腥,腥中酸澀。後廚煎藥時她偷嘗一口,苦得她上躥下跳,四處找水涮嗓子眼兒。她吃光過口蜜餞,無異於抱薪救火、火上澆油。晏老叄見識狠毒手段,定當勃然大怒,繼而望而生畏,悔不當初硬留下她這個為害世間的大魔頭。
合離還不是水到渠成?
晏叄公子端起碗一飲而盡,仿佛他喝下的不是湯藥,而是神仙天女所釀瓊漿玉露。他慢慢抬眼看她,雙眸猶如陽光照耀溪水,粼粼波光蕩漾。
「是啊。」他說,「苦死我了。」
20.算卦
阿花被他看得一激靈,捂住臉轉身就跑,甚至不惜浪費一張傳音符,躲在被窩裡和林寂訴苦。
「我明日去看你。你獨自待在晏府,我總不放心。」
「明日要回門,新婚夫婦回娘家。」阿花握住傳音符小聲嘀咕,「我要藉機探探謝家人口風。你明天別露面,不如今晚就來吧。」
「現在?」林寂聲音里,雜了些清越笑意。
「我可想你了,想得毛都掉啦——」阿花可憐巴巴拉長聲音,「難怪謝盈要逃婚。你都不知道,跟那位叄公子合離有多難。」
半個時辰後,晏府門口隱隱傳來清脆鈴響。阿花耳朵靈,隔牆聽出林寂腳步聲,幾聲吆喝伴著鈴鐺飄進來:「生死貴賤,受命於天。卜問前程,卦銀一兩。」
阿花握著嘴偷笑,聽得小廝開了大門,將他迎將進來。原是叄公子常年臥病,夜裡輾轉反側,不得安枕。正巧門子來報有個挑著卦牌的瞎眼先生路過,他如魚兒見水一般,少不得披衣起身,去見算卦先生。
林寂被人領進堂前,晏叄公子早在堂中等候。丫鬟伺候過茶水,叄公子恭敬奉上一兩紋銀,林寂方閒閒然開口:「官人所問何事?」
叄公子報上生辰八字:「煩請算算此身。」
林寂果然依言掐算,末了笑道:「此命虛實相爭,如雲霧在身,團團籠罩。恕貧道不可多言,切記命數天定,屆時自有結果。」
晏叄公子不大甘心,追問道:「命數算不得,可否測字問事?」林寂點頭道:「請官人說一個字。」
堂中設著一架紫檀木座屏風,其上繡一隻威風凜凜花斑猛虎。叄公子心念一動,便道:「就是花字罷,問身體與姻緣。」
林寂心底暗暗一驚,面上巋然不動,只將花字娓娓道來:「花草從木,木盛而克肺金,敢問官人是否是肺上的病候?」
叄公子道:「不錯。」又道,「還請算算姻緣。」
林寂便將花字拆開,與他續道:「花字上有草頭覆蓋,下為化字,分作一人一匕。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官人脫口而出一個花字,想是紅鸞星動,不能自已。」
叄公子笑了一笑道:「先生好神算。」
林寂又說:「只這花字,卻為不吉。因著草頭在上,無有片瓦遮身,難經風吹雨打。下是一人一匕,同室操戈之形,乃是夫妻同床異夢之像。花字刀刃外露,必有刑克傷身。只怕水月鏡花,錯路姻緣。此花非彼花,鏡中人非鏡中人。」
叄公子白了臉色,強撐著問道:「婚姻刑克,不知克的是誰?」
林寂有意刺他:「自然是官人你。」
叄公子鬆口氣,坦然相告:「先生所說,確有道理。晏某自幼體弱多病,新婦剛剛過門又要合離,其中突生諸多事端。請問先生,可有化解之法?」
林寂撫掌笑道:「婚姻刑克官人,新婦又想合離。依貧道之見,何不幹脆應允她?免得耽擱日後再嫁。況且這位新婦,大約不是位尋常女子。從字上看,竟是將軍命格,執博挫銳的根骨。」
叄公子想起她抱鵝踹門兇巴巴的模樣,不由得垂眸一笑。
「她的確與眾不同。我既與她結為夫妻,便是緣分天定,豈有輕易合離之理。」
林寂再問:「刑克自身也無妨?」
叄公子搖頭:「無妨。」
話盡於此,瞎眼算卦先生抓了一兩紋銀,飄然而去。只不過飄的不是化外四方,而是晏府繡房。阿花豎起耳朵聽壁角,門外腳步聲一起,她就化出本相,迫不及待飛出去,往他懷裡撲。
這會子林寂面上的笑,方算得真心實意。
晏叄公子夫妻不睦,如今還是分房睡。此舉方便阿花半夜興起,非要湊趣算上一卦。林寂顧忌夜深,耐著性子哄她睡覺。誰知她存旁路心思,叄下五除二剝去衣裳,赤條條往他懷裡滾。
「謝謝你誇我,我都聽見了。」她委委屈屈嘟囔,「我事先不知道他喜歡謝盈,要不喊蘭濯來試試?他牙尖嘴利,劈頭蓋臉臭罵一頓,興許回心轉意。」
觀晏叄公子情狀,哪裡是對謝盈有情?林寂埋首嗅她肩頭,索性將錯就錯,不與她點破:「要人不要命的情種,罵他無用。」
阿花連連嘆息:「有心栽花花不開,無心插柳柳成蔭。假扮成謝盈尚且惹來許多波折,你須得警醒些。倘若有淫賊打我的主意。你得將他們都打飛出去,不能浪費一身本領。」
她有林寂抱著,肌膚相親耳鬢廝磨,十二分心滿意足。嬌滴滴懶洋洋,不知不覺說起不著邊際的醉話。林寂含笑應了一聲,探手摸到她腰背揉了幾揉。一段雪白酥臂,順勢搭在他瘦窄側腰上,鬆鬆垂下嫣紅指甲尖兒,隔薄薄衣料來回刮撓。
林寂親親她的額頭,低聲問:「睡不著?」
「你來了,我捨不得睡。」阿花瓮聲瓮氣地說,「晚上孤孤單單,只有被子陪我,我可憐死了。」她憋著嗓子哭可憐,上手半點不客氣,抬爪子就要扒他衣襟。林寂鬆鬆把住她手腕,再吻一吻肉乎乎掌心,壓低聲音哄她。
「……過幾日再做吧。今夜好好睡一覺,明日還要回門。」
「我不睡。」阿花在被子裡蹬腿,「就不睡。」
不知誰慣出來的嬌縱脾氣,給她一分顏色,就能遍地開染坊。林寂無奈之餘,覺得她實在可愛,忍不住把她圈得更緊,低頭去含那雙軟嫩的唇。
阿花攻勢兇猛,舌尖撬開緊鎖牙關,靈巧地在他口中左滑右鑽。色急是一著,解寒毒更是緊要一著。她體內炎火丹藥性徹底化入經脈氣血,於陰陽交合時轉渡給他。這法子不傷身體,且有十足野趣,一次不成再來一次,直至見效為止。
不必軟磨硬泡,林寂下身早硬得發燙。他唯恐今夜使力抽撻,明早阿花撅嘴巴,埋怨腰酸背痛走不動路。無奈之下,就著穴中濕潤,慢進緩出來回抽送。
須知快有快的樂趣,慢亦有慢的玄機。寸寸穴肉腔壁,教他深深長長碾弄,泌出許多黏稠蜜汁。滿懷艷玉溫香,堆瓊雪乳染一層薄緋,只待擷芳咀華。
他咬牙挺身,不饗足,不捨得。
情難自抑的另一面,是自尋煩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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