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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人來尋 (15.1-15.3)(父女H)作者:過午不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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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4-25 00:41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作者:過午不言
15.1再見
「我走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照顧好自己,少喝點酒。」
「好。」
「先不要聯繫了吧,我怕我會忍不住想回來。」
「好。」
「這一次,我沒有哭。」
「嗯,漣漣很堅強。」
「我們還會再見嗎?」
……
宋知遇張開嘴,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。
她拉著行李箱,離他越來越遠。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捉,可全身似乎都被枷鎖禁錮住,動彈不得,只能一點點看著她離他遠去。
她的聲音反覆在問。
「我們還會再見嗎?」
會的。
會再見的。
你說過啊,我是你的父親,是你唯一的親人了。
女孩聽不到他的回答,明亮的雙眸轉瞬間浸滿淚水,絕望又悲傷。
「爸爸,你怎麼不說話,你是不是不想再見到我了?」
不是的!
他大喊著,依舊沒有一點聲音。
慌亂的情緒淹沒了他,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虛無,他狂奔起來,想尋找她,可哪裡都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。
氧氣瞬間稀薄,呼吸變得沉重。
他來到了一片海邊,大海又深又藍,如同他們在拉布蘭看到的夜空。
尋找的女孩兒突然出現在大海深處,穿著白色的連衣裙,像潔白的天使,煥發著柔光。和他相似的眼望過來,沉靜無波。
她朝著他伸出手,勾起笑容。
那是個邀請。
即便是萬丈深淵,他也毫不猶豫地跳下。
——沉入大海的瞬間,宋知遇猛地睜開眼睛,脖頸處已是一片汗漬,房間裡的空調陣陣作響,身上格外熱,空氣都是潮濕的。
沒有大海,沒有女孩。
宋知遇失神地看著天花板,好幾分鐘後才從夢境中的情緒里緩過來。
翻身下床,走到淋浴間打開花灑。溫熱的水噴洒而下,沖刷掉他的滿身黏膩,卻沒能衝掉夢裡女孩兒的面容。
洗完澡出來,就接到了許恆打來的電話。
「我媳婦兒他哥在H市臨海搞了個度假村,想不想去玩幾天?」
宋知遇走到餐廳倒水,喝下一整杯才覺得喉嚨里的乾澀稍有緩解,但一開口聲音還是啞的:「你們一家三口去吧,我就不湊熱鬧了。」
「我把周遙一家也叫了過來。」許恆不罷休:「人都到齊了,你不來就太不夠意思了啊。」
宋知遇神色懨懨,拎起水壺走到陽台,踏入花海中:「公司事多。」
「你可拉倒吧。」許恆壓根不吃他這一套,「宋勉那小子忙前忙後的,只差沒住在博瑞大樓里了,還有什麼事需要你操心?」
宋知遇無話可說。
許恆一副「我看你還有什麼藉口」的架勢。
宋知遇乾脆不找理由了:「不想去。」
許恆那邊靜默一瞬,問道:「你聽起來不太對勁,又失眠了?」
「嗯。」宋知遇漫不經心地應道。
「……」許恆說,「要不還是抽空去看看醫生吧。」
宋知遇將水壺放在一旁,蒼白瘦削的手指撫過藍雪花的花瓣:「我沒病,看什麼醫生?」
許恆嘆著氣,掛斷了電話。
-
本以為許恆會就此罷休,卻沒想到他見自己勸不動,就帶著女兒上門來勸。
四歲的許如清睜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,抱著宋知遇的小腿,奶聲奶氣地一句:「乾爹,陪清清去海里抓大螃蟹吧!」
讓宋知遇完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。
三天後,宋知遇被許恆一家三口架上了去H市的飛機。
H市臨海,常年氣候舒適,晴空萬里無雲,天藍得跟海水一個顏色,走在沙灘邊,腳下是細軟的黃沙,耳邊是時輕時重的海風聲。微風拂面,腦中的沉悶都能褪去大半。
周遙一家是先到的,許恆他們到時,周遙和Timo正坐在別墅外的沙灘上,陪六歲的兒子堆城堡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許恆率先打招呼。
周遙看了眼許恆一家三口,笑著說:「確實好久了。」
上次見面還是三年前的夏天,周遙和Timo帶著四歲的兒子Henry回國探望外公外婆,許恆那時候也已有了妻兒,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,可惜宋知遇恰好出差,沒能聚成。
「清清都這麼大啦!」周遙的目光驚喜地落在許恆懷裡的洋娃娃一樣的許如清身上,而後把自家兒子拉到清清面前,問道,「記不記得Henry哥哥呀?」
清清瞪著一雙葡萄一樣的大眼睛,神色迷茫地望向許恆身邊的女人。
女人笑道:「上次見壯壯哥哥的時候清清才兩歲,確實不太記得了。」
壯壯是Henry的小名。許恆當時知道這個小名的時候,差點笑岔氣:「你怎麼不取個狗蛋。」
「我媽取的。」周遙忍住翻許恆白眼的衝動,解釋,「他出生的時候足足有8斤。」
相比之下,許恆老婆就格外通情達理:「壯壯這個名字很可愛呀。」
許恆的老婆叫萬宜,周遙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她和許恆的婚禮上。
新娘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梨渦,溫婉極了,一看就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姑娘。若不是人就在眼前,周遙是萬萬想不到,她是許恆這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的老婆。
三年不見,她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,十分討人喜歡。
Henry這時候主動開了口:「沒關係,妹妹不記得我,但是我記得妹妹。等下次,妹妹也能記得我了。」
Henry和清清都是獨生子女,平時少有玩伴,現在碰到同齡人了,很快就打成一片。兩個小孩兒都是話癆,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,吵得周遙腦仁疼。
多年過去,Timo的中文已經達到了交流無障礙的程度,甚至還帶著點周遙老家的口音。依舊像個大男孩兒,和兩個小孩兒玩得不亦樂乎。
萬宜是個耐心好得出奇的人,一點不嫌煩,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們,時不時幫清清把臉上的沙子擦乾淨,又時不時在Henry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喂點水喝。
周遙和許恆站在一旁聊天,離噪音源遠遠的。
「你這是走了什麼大運,碰上這麼賢惠的老婆?」周遙嘖嘖稱奇。
許恆看著不遠處的女人,笑道:「確實是走了點運。」
相親認識的,當初放了人家鴿子,後面竟然陰差陽錯地結成了一對緣。
「說實話,當年我真沒想到你會娶這樣的。」周遙看了眼神情怪異的許恆,忙解釋,「沒別的意思,我只是以為你會找個和你性格相似的。」
許恆笑了笑:「我也沒想到。」
周遙說:「這種溫溫柔柔不愛說話的,感覺更對宋知遇的胃口。」
許恆「嘖」了聲:「你這麼一說,我都要有危機感了。」
周遙剛想說宋知遇還不至於這麼缺德去惦記別人老婆,可轉念一想,能和自己女兒搞在一起,實在也稱不上什麼正人君子。
「他人呢?」周遙視線掃了一圈,沒看到宋知遇的人影。
許恆也抬眼看了一圈,在遠處的躺椅上找到了他。
宋知遇獨自一人坐在遮陽傘下,大大的墨鏡蓋住了半張臉,看不清神情,微微躬起的脊背顯得孤寂又淡漠。
周遙看著他的背影,悵然:「感覺回到了高中。」
那時也像現在這樣。
周遙和許恆總是要一起找上一大圈,最後在天台上找到獨自一人帶著耳機坐在角落裡的宋知遇。那身影孤單寂寥,仿佛沒有人能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絲毫的痕跡,如同夜空中獨自閃爍的行星,與其他星星有著億萬光年的距離,偶爾有行星會與他擦肩而過,卻都不會長久的停留。
現在周遙和許恆都有了各自的家庭,宋知遇還是一個人。雖然他的容貌依舊俊朗飄逸,甚至因為歲月的沉澱而顯得越發迷人而富有魅力,可周遙卻在他眉目之間看到了疲憊和滄桑。
「他還是一個人嗎?」
「嗯。」
「來尋呢,回來了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將近七年了,一次也沒有?」
「沒有。」
周遙說:「我覺得他現在的狀態很差。」
「不然你以為,我為什麼非要帶他出來?」許恆面露愁容,「這幾年他失眠越來越嚴重,我讓他去看醫生也不去。」
兩人沉默著。
周遙眉頭緊鎖,突然問:「阿恆,這樣真的是對的嗎?」
這個問題,許恆也想過。
他和宋知遇都以為這樣是對的,以為讓來尋離開,讓這份感情就此湮滅,讓一切都恢復到本來的樣子,就是正確的。
可是事實上卻是,日子沒有此因而好過,反倒是越發難熬。
沈來尋走後,宋知遇有三天沒有出門,沒有人知道那三天宋知遇把自己關在家裡做了什麼。
許恆擔心他會就此一蹶不振,可他很快就重新歸回到了以往的生活,上班、應酬、回家,同時開始著手解決李芮和宋明的事情。
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,竟然讓宋勉心甘情願地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決裂,跟在自己身邊做事。李芮徹底瘋了,被送進精神病院。宋明年歲已高,無力再折騰,帶著妻兒回家養老,不再過問公司的事情。
而做完這些,也只用了四年不到的時間。
餘下三年,則是日復一日的生活。又回到了宋知遇回國後、找到沈來尋之前的那段日子。機械地、毫無意義地生活著。
只有在每個月的月末,他才會有情緒上的波動,變得鮮活一些——依舊是因為沈來尋。
宋知遇在法國安排了人手暗中保護沈來尋,同時記錄著沈來尋的衣食住行。
頭兩年是每周一報,李芮解決掉後,危險也就解除。沈來尋給他打了電話,字裡行間隱晦地傳達著不希望宋知遇過多地干擾她的生活,於是每周一報就變成了每月一報,內容也不再事無巨細。
許恆曾一度覺得,宋知遇放不下,就是因為這每個月準時送來的消息,若徹底斷了聯繫,不去聽不去看,時間長了也就不會再如此念念不忘。
所以他在三年前的某個月末,狠下心截下了這份從法國寄來的東西。
於是本應遠在另一個城市出差的宋知遇,在凌晨按響了他的門鈴。
「東西給我。」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話。
更深露重,他雙眼裡全是血絲,額頭的青筋隱隱跳動,眸色如同深淵,醞釀著狂風暴雨。
許恆心驚,卻硬著頭皮堅持:「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,你也應該放下了。」
「這是我自己的事情,與你無關。」宋知遇抿著唇,面色越發陰沉可怕,仿佛染上毒癮的癮君子被人搶走了罌粟,「再說一次,東西給我。」
「許恆,你別逼我動手。」
許恆被他這句話給激怒,抬手就給了他一拳。
宋知遇沒有防備,拳頭落在他左側臉頰,他踉蹌著後退兩步,嘴裡冒出一絲血腥氣。
「宋知遇,她已經走了,你明不明白?你這樣做除了讓自己更加痛苦,根本沒有任何意義。」許恆希望這一拳能將他打醒,可是並沒有。
宋知遇的表情沒有任何鬆動,頑固得讓人生氣:「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。」
許恆咬了咬牙,和他扭打在一起。
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打架,都學過空手道,也在道場裡較量過,他並不是宋知遇的對手。
二十分鐘後,許恆捂著肚子癱坐在沙發上,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自己屋子裡翻箱倒櫃。
幸好那天萬宜帶著清清回了娘家,否則小孩兒得被宋知遇的模樣嚇哭。
最後宋知遇在書房的抽屜里找到了文件袋,出門前說了句丟下一句「對不起」。
許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譏諷道:「她要是看到你這副鬼樣子,還能認識你嗎?」
宋知遇脊背僵直,攥著文件袋的手泛白,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許恆家。
自那以後,許恆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:這樣真的是對的嗎?
「曾經我以為是。」許恆點燃煙,吸了一口,「現在,不知道。」
許恆沒想到宋知遇會在一段感情里陷得這麼深。
又或者說,他低估了宋知遇對沈來尋的愛。
周遙說:「難道就這麼放著他不管嗎?」
許恆睨了她一眼:「你想做什麼?」
周遙說:「解鈴還須繫鈴人,我們得去找一趟沈來尋。」
「找她?」許恆又深深吸了一口煙,「然後呢?讓他們兩個舊情復燃?你別忘了,當初是宋知遇親手把她送走的,現在又去把她找回來?萬一人家現在過得好好的,早就放下了,咱們這麼做不是缺德嗎?」
周遙卻問:「你怎麼就確定她過得好好的,已經放下了?」
許恆語滯,他沒法兒確定。
按照宋知遇當年告訴他的,那個小姑娘從14歲就開始暗戀宋知遇,對宋知遇的執念一點也不比宋知遇對她的少,甚至更瘋狂。
況且,她是在兩人感情最好的時候,被宋知遇送走。
即便是七年過去了,許恆依舊不敢篤定地說,沈來尋已經放下了。
但這七年她又一次也沒有回來過,像是真的把那段過往忘得乾乾淨淨一般。
「不管來尋究竟是怎麼想的,她應該知道宋知遇現在的狀況。」周遙說,「就算她已經放下了,她也還是宋知遇的女兒,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。」
許恆還未說什麼,萬宜突然抬眸往這邊看了一眼,視線下移,落在許恆手指尖的星火上,沒再動。
許恆手指一僵,掐滅了煙。
萬宜莞爾,挪開視線。
周遙目睹了全過程,想笑又怕許恆尷尬,好心地裝作沒看到:「你剛剛想說什麼?」
許恆神色呆滯片刻:「艹,忘了。」
周遙終於忍不住,哈哈大笑:「哎喲,許大少爺,你也有今天啊。」
周遙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許恆,拍拍他的肩:「嘖,怕老婆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,這說明你是好男人,愛老婆。」
許恆臉色剛稍有緩和,就聽周遙忍著笑繼續說:「但是耙耳朵到這種程度的,我還是第一次見。」
許恆:「……Timo別玩了!快來把你老婆帶走!」
玩得正嗨的Timo被大聲點名,嚇了一跳,跑過來:「怎麼了?」
周遙笑嘻嘻地說:「沒什麼,有人惱羞成怒。」
-
兩家六口人,三間房,宋知遇單獨一間。
兩個孩子坐了半天的飛機,下午又在沙灘上玩了許久的沙子,天一黑就困得眼睛直眨巴,早早地上床睡了覺。
許恆哄好孩子出來,就看見宋知遇一個人坐在別墅的庭院裡喝酒。
他在他對面的搖椅上坐下,也開了一聽啤酒。
宋知遇側眸看了他一眼:「在這幹什麼?陪你老婆孩子去。」
許恆說:「我老婆孩子可沒你這麼憂鬱。」
宋知遇不再理他,仰靠在搖椅上,望著頭頂方正的星空發獃。
度假村的別墅修建得頗有田園風,四方的庭院栽種了各種植被花草,呼吸間都能問到陣陣清香。
許恆不想讓他一個人瞎想,硬拉著他聊天,打斷他的放空。
他隨意指了一個植被,信口問:「那是什麼花?」
宋知遇掃了眼:「薔薇。」
「這個白的呢?」
「洋桔梗。」
「那個,二樓的那個,紫色的。」
「紫茉莉。」
許恆驚了:「你怎麼都認識?」
宋知遇重新看回天空,面無表情地說:「她養過。」
許恆:「……」
在二樓又目睹了全過程的周遙:「……」
周遙看不下去了,下了樓往椅子上一坐,也跟著開了一聽酒。
宋知遇微微坐起身,頗為無語:「你們一個兩個的不去睡覺,跑來跟我搶酒喝?」
周遙漫不經心道:「我記得七年前在拉布蘭的時候,沈來尋態度明確不讓你喝酒。怎麼,她一走你就肆無忌憚了?」
許久未被提及的三個字,就讓她這麼說出了口。
宋知遇身體似乎都僵硬了一瞬。
許恆眉頭皺起,給周遙使了眼色,對方卻毫不接收,甚至變本加厲:「我都這麼多年沒見她了,怪想的,她現在在法國幹嘛呢?」
宋知遇面色越發白了,許恆在桌底踢了一下周遙。
周遙無視:「她現在都二十多了吧,有男朋友了沒?」
許恆:「阿遙。」
周遙將酒瓶往桌子上一擲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「有什麼不能提的啊,越是壓著就越難釋懷,越不提就越是在意。」周遙情緒激動,聲音也大了些,「我這是在幫他脫敏,你看看他現在,要死不活的,像個什麼樣子!」
宋知遇面上雖依舊沒什麼表情,眸色卻逐漸加深。
許恆和周遙僵持片刻,選擇擺爛,猛灌了一大口酒。
樓上的Timo聽到動靜,開了門想下樓問問情況,才走到樓梯口就被萬宜攔了下來:「咱們倆就別摻和了。」
庭院裡沒人說話,可遠處的海浪,近處的蟲鳴,無一不在亂人心弦。
許久後才聽到宋知遇略顯頹意的聲音說:「她三年前博士畢業,現在在科什醫院工作。」
開了一點小口,後面的對話就順利很多。
「沈來尋當了醫生?」
「嗯。」
「過得還好嗎?」
「挺好的。」
「多大了?」
「26。」
「這麼多年,她就沒有回來過嗎?」
「沒有。」
他也不希望她回來。
這些年,他們其實一直保持著聯繫。畢竟父女的關係擺在那裡,怎麼說也不可能斷了聯繫。但也僅在逢年過節或是生日時會簡短地問候——
節日快樂,謝謝,你也是。
無非是這樣。
這樣的聯繫,有不如無。每每在他想要忘記的時候提醒著他不能忘記,在他想要得更多時警告他不能再進一步。
七年,沈來尋從沒有回過國。
這讓宋知遇產生了一種很矛盾的心理。因為當初的約定,她的回歸就意味著放下。他希望她放下,又自私地不希望她放下。所以他一邊發了瘋似地想念著她,一邊又盼著她永遠不要回來。
「你呢?你去找過她嗎?」
這個問題讓宋知遇停頓了兩秒,在周遙剛以為能夠開導開導他時,他倏然起身,語氣冷硬:「這不是什麼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。」
周遙也站了起來:「宋知遇,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。」
宋知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:「我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?」
周遙啞口無言。
或許他最大的問題,就是當初解決了的問題,不該解決。
宋知遇一口喝完了易拉罐里剩下的酒,冰冷的酒水流淌進胃裡,隱隱作痛,他將易拉罐扔進垃圾桶中:「早點休息。」
轉身上樓,留下周遙和許恆一站一坐。
許恆已經料到了談話的結果:「我早說過了,沒用。」
周遙眉頭緊鎖:「必須去找一趟沈來尋。」
15.2再見
本是為了讓宋知遇散心的旅程,反倒讓許恆和周遙犯了愁。
雖說讀書時,宋知遇也是獨來獨往,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,可那時他並不孤獨寂寥,也並不消沉頹廢。他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,三個人在一起時,也能看到他開懷一笑的時刻。
而不是像現在這樣。
「他剃個頭就能出家了。」許恆說。
「得了吧,和尚才不肯收他。出家人要六根清凈,四大皆空。」周遙翻白眼,「你看他符合哪一點?」
許恆和周遙正商量著何時去找沈來尋,卻在旅程的最後一天遇到了一位故人。
準確的來說,是沈來尋的故人。
「宋叔叔?」
與一位牽著白色薩摩耶的高大帥氣的少年迎面相撞時,少年開口說了這麼三個字。
這裡只有一個人姓宋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知遇身上。
他一時之間沒說話,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。
許恆覺得這男孩兒眼熟的很,還沒開口,周遙就主動問道:「Meet,這小帥哥誰啊,怪眼熟的。」
宋知遇說:「來尋的高中同學。」
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,宋知遇朝他點了點頭:「你好,喬尚青。」
尚青。
許恆總算是想起來了,八年前在G市出差,逮到來尋和同學在酒吧喝酒,其中有一個男孩子就是這位叫喬尚青的同學,許恆記得來尋叫他「尚青哥」。
這小孩兒個子長高了不少,模樣倒是沒多大變化,依舊是陽光開朗的樣子。
「宋叔叔是來這裡度假嗎?」喬尚青問。
宋知遇說:「嗯。」
「太巧了,我就住在這附近。」男孩兒笑容燦爛熱情,「叔叔明天什麼安排,我帶你們去周邊逛逛。」
宋知遇說:「謝謝,不過我們明天就要走了。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喬尚青說,「那叔叔下次來,讓漣漣提前告訴我,我好招待你們。」
話音一落,大家都是愣怔。
除了宋知遇,唯一知道漣漣是誰的許恆看了眼喬尚青,再看宋知遇,他如同被釘在了原地一般,肉眼可見地僵硬了片刻,才含糊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「漣漣是誰?」周遙也察覺出了不對勁,小聲問。
漣漣是誰,這句話,許恆也問過宋知遇。
「是來尋的小名。」宋知遇當時這麼回答他,眼神中流露出難得的繾綣。他這麼叫沈來尋的時候,第二個字會放輕一些,像是羽毛划過心底。
只不過許恆那時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,這些細小又隱晦的情感他壓根沒有察覺。直到他知道了一切,才回味過來這兩個字有多麼親密又纏綿。
而現在,眼前的這個男孩子,語氣熟稔自然,話里話外都透露著和「漣漣」的親近自然。
他一個外人都能感受到,更別提當事人。
清清此時分外給力地來了了一句:「爸爸,清清餓。」
許恆立刻答道:「走吧,該去吃晚飯了。」
喬尚青十分有眼力見地和他們一行人道別,擦肩而過數十步後,他突然又叫道。
「宋叔叔!」
宋知遇示意他們先走,他獨自一人走向喬尚青。
喬尚青站在海灘邊,白色的薩摩耶在他腿邊打著轉,太陽快落山,絢麗的晚霞落在他身後,少年笑容明朗清澈,人如其名,像是一顆挺拔喬木,充滿朝氣。
對比之下,宋知遇便顯得越發頹靡低沉。
周遙遠遠看著,又問了一遍:「漣漣究竟是誰啊?」
許恆說:「沈來尋。」
周遙:「?」
她啞然:「那這個男生是沈來尋的……」
「不知道。」許恆搖頭。
宋知遇和喬尚青並沒有攀談多久,雙方都掏出了手機,看來是在加聯繫方式。
不過多久宋知遇就回來了。
吃晚飯時,周遙突然說:「我知道為什麼覺得他眼熟了。」
Timo問她什麼意思。
周遙說:「他是不是前幾天在一個什麼錦標賽上,拿了金牌的中國小帥哥?」
這一堆人沒誰關注體育運動,所有人都是一臉懵,只有宋知遇應了一句:「嗯,他是運動員。」
許恆咂舌:「好傢夥,上次見還是個小屁孩兒呢,現在竟然進國家隊了。」
萬宜給清清夾了菜,問道:「你見過那個男孩子嗎?」
許恆愣住,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,掃了眼宋知遇,對方也放下了碗筷,似乎在等他回答。
周遙看熱鬧不嫌事大,追問道:「是啊,Meet不是說是來尋的高中同學嗎?你怎麼會見過啊?」
一桌子的人都看向了他,就連吧唧吧唧啃雞腿的兩個小不點兒,都瞪著大眼睛,等待回答。
許恆頗為窘迫地咳了聲,才含糊其辭地說:「很多年前的事情了,有次去G市出差, 剛好碰到他和來尋在那兒參加夏令營。」
說完後,大家都紛紛道,那還真是挺巧的。宋知遇沒說話,只是兀自盯著碗筷出神。
G市,出差,夏令營。
這些詞連成了線,又進一步組成了畫面,灌進宋知遇的腦海里——八年前的國慶,沈來尋去參加了夏令營,許恆在大晚上的給他打了電話,讓他多關心關心來尋。
而那個時候,他和夏瑾在一起。
宋知遇停止了回憶。
喬尚青和他約的時間是晚上九點,他洗了個澡準備出門時,看到許恆在大門口抽煙,像是有意在等他。
果然,等他也走到大門口時,許恆問:「幹嘛去啊?」
宋知遇:「怎麼,這兒還有門禁?」
「對啊。」許恆說,「回來太晚,吵到我老婆孩子怎麼辦?」
宋知遇無語:「我帶鑰匙了。」
許恆掐滅了煙,乾脆直接問了:「那小子約你?」
「嗯。」
「約你幹嘛?」
「聊聊。」他跟擠牙膏似的,問一句才答一句。
許恆納悶了:「他跟你有什麼好聊的。」
「我也想知道。」宋知遇撥開他,「走了。」
許恆在他背後喊了句:「少喝點兒。」
宋知遇沒回頭也沒回應,自然是把這話當做耳旁風。
酒吧就在度假村附近,步行十分鐘都不用就能到,生意還不錯,宋知遇推門而入的時候,竟然隱隱覺得這裡的裝潢布置,有些像邂逅。
喬尚青已經提前到了,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等他,正在打電話,看到他後站起來揮手示意。
宋知遇走過去,服務員也過來遞了酒單。
宋知遇低頭看酒單時,聽到喬尚青對電話那頭的人說:「先不跟你說了。」
「嗯,對。」他掃了眼宋知遇,說:「知道了,保證滴酒不沾。」
宋知遇已經點好了酒,將酒單遞給喬尚青,他看也沒看就直接還給服務生:「檸檬水,謝謝。」
宋知遇掃了眼喬尚青左手中指的戒指,隨意問道:「女朋友不讓喝?」
喬尚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。
接下來二人的對話基本是喬尚青單方面地在維持。
「叔叔是第一次來H市嗎?」
「嗯。」
「H市的氣候比A市要宜居許多吧?」
「是。」
「我舅舅住在這裡,高二的時候,爸媽帶我來舅舅家玩兒,當時他們就說這地方適合養老,過幾年退休了也打算搬過來。」
「確實適合。」
他們從未交談過,沈來尋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和共同話題。脫離這個話題,宋知遇並沒有太多談話的興趣。
喬尚青自顧自地說著話,絲毫沒被他的興致缺缺所影響到,直到服務生將酒端上桌。
宋知遇在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時,喬尚青握住了酒杯,他將那杯檸檬水推至宋知遇面前,微微笑著,抬眸對上宋知遇疑惑的眼神。
喬尚青一句話,在平靜的湖面上,扔下了幾顆石子。
「漣漣剛剛說,您胃不好,不能讓您喝酒。」
宋知遇抬眸看向他,喬尚青微微笑著,毫無異色,自若地繼續說:「這家酒吧是我舅舅開的,生意不錯吧?說起來,還有漣漣的一份功勞。」
宋知遇看著那杯清澈的檸檬水,僵坐在卡座里,聽喬尚青一次又一次自然而隨意地提起他連想念都需要克制的人。
「前年春天我和漣漣隨口說了句,我舅舅想開家酒吧,她就告訴我說她小姨是開酒吧的,後來設計裝潢,經營管理什麼的,還找林小姨幫了不少忙。」
宋知遇沉默地聽著。喬尚青和沈來尋一直保持著聯繫,他是知道的。
畢竟,每個月都有照片送過來,而宋知遇也親眼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,雖然沒有親密的舉止,可和喬尚青在一起的沈來尋,是輕鬆而愜意的。
宋知遇突然煩躁起來,他端起那杯受沈來尋叮囑過的檸檬水,灌了一大口,卻絲毫沒有緩解心中的憋悶,這水像是比酒還烈,燒得他心慌。
喬尚青終於轉入了正題:「我想您應該看出來了,我喜歡漣漣,很早以前就喜歡了。」
宋知遇握著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。
——我喜歡你,很早以前就喜歡了。
也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。
宋知遇閉了閉眼,看向喬尚青,示意他繼續說。
「我過兩年退役後應該會留校當教練,這份工作很穩定收入也不錯。家裡父母雙全,他們都很喜歡漣漣。」想來這段話已經揣摩準備了許久,喬尚青說得順暢而平靜,「我今後也會一直對她好,會讓她過得很幸福。」
喬尚青是個好孩子,宋知遇不得不承認,他就是當初自己口中「更好的男孩」。
自身卓越,家境良好,最重要的是,他對來尋好,而兩人站在一起時,也很……般配。
酒吧里音樂躁動,人來人往傳遞著熱氣,宋知遇卻覺得這裡的空調開得太足了,他聽著這無異於見家長表決心的話語,血液都似乎在一點點發冷。
宋知遇沉默了許久,才吐出兩個字:「她呢?」
喬尚青說:「我剛剛和她打過電話,她知道我會對您說這些。」
宋知遇從他的話語中得出答案:喬尚青和沈來尋在一起了。
此時此刻,喬尚青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變得針扎一般無比刺眼。宋知遇挪開目光,喝完了杯子裡剩下的檸檬水。
喬尚青問:「所以,您是什麼意見?」
他是什麼意見?
他能有什麼意見。
宋知遇轉動著空杯子,一直沒有開口,喬尚青也沒有出聲相催,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。
酒吧里的音樂又換了一首,不再是剛剛的震耳欲聾,變得舒緩許多,宋知遇聲音很低,卻依舊能聽得清。
「我當然,」他微微笑著,眼裡霧蒙蒙的一片,像是陰天前的夜晚,毫無一絲光亮,「沒有意見。」
他自己聽著自己的聲音都覺得恍惚:「只要她高興,只要你對她好,我沒有什麼意見。」
這些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,明明應該問得再詳細一點:以後打算怎麼辦?她回國還是你過去?你們家裡人的情況如何?
作為父親,他至少應該問這些。
可現在宋知遇只覺得多呆一秒都覺得是折磨,他幾乎是倉促地站起身:「時間不早了,回吧。」
喬尚青低頭看了眼表,十點都不到。但他也沒說什麼,依舊保持著那客氣又得體的微笑:「謝謝叔叔。」
宋知遇自然清楚他究竟在謝什麼,沒有領這個謝,一言不發地走到前台結帳。
喬尚青跟在他身後走出酒吧,在路口分別時他說:「這次是我招待不周,等漣漣回國了,我再請您吃飯。」
宋知遇被夜晚的風吹得有些發冷,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消瘦,他明明沒喝酒,卻覺得頭暈腦脹,滿身疲倦。連招呼都沒有打就轉身離去,像是逃離一般。
更沒有看到身後的喬尚青撥通了電話。
「嗯,他剛走。」喬尚青苦笑,「和你預料的反應一模一樣。」
-
許恆和周遙一直沒睡,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,等宋知遇回來。
「你和來尋還有聯繫嗎?」周遙問許恆。
許恆搖頭:「沒有,也就過年以及她生日的時候會問候兩句。」
「她朋友圈呢?也沒動態?」
「一個月能更新一條就不錯了。」許恆無奈道,「還不如宋知遇收到東西詳細。」
周遙犯難,現在沒有人了解沈來尋的近況,更不知道七年過去,她變成了什麼樣的人。真要去找她聊一聊,的確是件難事。
一來是無從開口,二來是不確定她究竟是怎麼想的。
「那就當是去看看情況了。」周遙說,「我明天就得和Timo回芬蘭,壯壯新學期的課程開始了,得先把他安頓好。之後應該沒什麼事兒,可以和你一起去。」
許恆說:「還是我一個人去吧,聊聊而已,又不是要把她綁回來。真要綁回來,我一個人也夠了。」
周遙思考了一瞬:「也好,兩個人去倒像是欺負人了。」
……
將近凌晨,宋知遇終於回來。
「聊什麼了啊,這麼久?」許恆問
話音剛落,周遙就在桌底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許恆立刻就發現宋知遇的臉色很差,庭院裡就開了盞小燈,他蒼白的面色簡直是觸目驚心。
周遙擔憂地站起身,怎麼聊個天把人聊成這樣了。
「喝多了?」許恆還沒走過去,就聞到了濃重的酒味,順著夜風吹過來。
宋知遇聲音也是啞的:「沒事。」
周遙皺眉:「還說沒事?你自己去照照鏡子,臉白得都可以去演白無常了。」
宋知遇徑直往房間走,也不知道是說給他們聽的,還是說給自己聽的,重複道:「我沒事。」
可下一瞬,他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。
許恆和周遙嚇了一大跳,忙衝上去,一人去扶他一人叫救護車。驚動了樓上的Timo和萬宜,兩人睡眼惺忪地下樓詢問情況,看到宋知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,都清醒了過來。
萬宜說:「救護車一來一去太慢了,阿恆你開車,帶著他們去醫院,我留下來照顧孩子們。」
許恆捏了捏妻子的手,當機立斷:「好,辛苦你了。」
三個人話不多說立刻將宋知遇帶上了車,一路狂飆到達醫院,檢查過後的確還是胃的問題。
醫生看著化驗單,眉頭皺得比山高:「你們家屬怎麼回事?不知道他胃做過手術,不能過度飲酒嗎?」
「家屬」們哪能說得出話,只能連聲道歉。
宋知遇掛了水,在病床上沉沉睡去,剩下三人卻已經忙得滿頭大汗。
Timo看著病床上單薄脆弱的宋知遇,喃喃道:「他怎麼變成這樣了,明明七年前在芬蘭……」
他沒再說下去,做了七年的中國女婿,他早就知道了當初周遙所說的「亡命鴛鴦」是什麼意思。
許恆悵然:「胃穿孔那次,是沈來尋一個人把他弄到醫院裡去的。」
周遙霍然起身:「反正明天也回不去了,改簽吧,明天就去找她。」
15.3再見
四個人瞞著宋知遇商量了一番後,決定周遙留下來照看宋知遇,萬宜和Timo各自帶著小朋友先回家,許恆則獨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法國馬賽的飛機。
他上一次來是陪宋知遇看沈來尋,這一次同樣還是為了沈來尋,境況卻全然不同。
下飛機後他才給沈來尋打電話,等待忙音的那數秒,許恆不由得忐忑緊張起來。
電話接通,略顯陌生的女聲響起:「許叔叔?」
許恆愣了好半晌,才反應過來這是沈來尋的聲音,他刻意換了輕鬆的語氣:「來尋,好久不見。」
沈來尋頓了頓:「好久不見,叔叔有什麼事情嗎?」
許恆拿出一早就想好的託詞:「也沒什麼,就是我這兩天剛好在法國出差,明天有空想來看看你,你方便嗎?」
沈來尋那邊靜默片刻,才說:「那就明天晚上吧,我請叔叔吃晚飯。」
許恆應了下來,兩人約好了時間地點,明晚七點,就在這附近。
掛了電話後,許恆又給周遙打了電話過去。
「他現在怎麼樣?」
「沒什麼大礙,訂了後天回去的機票。」周遙說,「你走後沒多久他就醒了,聽說我為了照顧他留下來,就非得回去,罵了一頓才安分。」
許恆失笑:「吹吧你就,你敢罵他?」
周遙哼哼兩聲:「你已經到了?見到人了沒?」
「還沒有。」許恆說,「和她約了明晚吃晚飯。」
許恆感嘆:「幾年不見,光聽聲音都覺得變化很大。」
周遙說:「再怎麼變,她也都是宋知遇的親生女兒。」
……
日出日落又一輪後,許恆在天黑下來時出了門,沿途燈火闌珊、熱鬧非凡,曾經熟悉的街道上遍布著陌生的店鋪。
他按照沈來尋發過來的定位,找到了約定好的餐廳。
窗邊的座位上已經坐了一個女人。棕色大衣,頭髮低束在腦後,額角的幾縷髮絲因她低頭的動作而滑落,顯得清冷又溫婉。
許恆駐足靜靜看了兩秒,才敢確定這是沈來尋。
他想起了九年前的某一天,下著暴雨,他跟著宋知遇去便利店接沈來尋。那時她也是坐在窗邊,捧著一杯熱飲,不知道在玻璃上畫著什麼。
一晃就過去了九年。
他如同九年前那樣,走過去敲了敲玻璃窗。可沈來尋沒有像那時一樣笑得燦爛,而只是微微勾動唇角,那甚至稱不上一個笑容。
許恆心裡突然有點沒底了。
沈來尋早已不是當初白糯米般的小姑娘。五官精緻、氣質成熟,眉眼之間稚氣盡褪,唯有那股子清冷還在,卻因不苟言笑而越發顯得疏離淡漠,難以接近。
許恆做了些心理建設才推門而入,在她對面坐下。
沈來尋率開的口,聲音比電話里聽起來還要低沉冷淡些,不再細細軟軟。
「叔叔度假結束了?」
許恆:「嗯。」
他打量著她:「真沒說錯,女大十八變……剛剛差點沒認出來你。」
沈來尋說:「叔叔倒是沒怎麼變。」
許恆笑而不語。
「您來得實在突然,否則,應該好好招待您的。」
她一口一個「您」,禮貌且尊重,卻將距離一點點拉遠。
「本來是過來辦事的,比預想中的要順利,就空了一天出來。」
沈來尋也沒有多問:「這家店我來過幾次,雖然看起來不起眼,但味道還不錯。」
許恆說:「能得到沈大廚的認可,我倒是有點期待了。」
沈來尋淺淺地笑了笑,詢問過許恆有沒有忌口後,就叫來了服務員點餐。
許恆默默看著沈來尋語言流暢地和服務員交流,想著若當初宋知遇沒有將她接回國,她就這樣留在法國,雖然沒有父母在身邊,可是有小姨、有朋友,她聰慧伶俐,將來也會事業有成、家庭美滿,每一天都活在快樂和幸福之中吧。
他又動搖了,應該告訴她宋知遇的情況嗎?應該勸她回國嗎?她似乎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,過得也還算不錯,這樣重新打亂她的人生,是正確的嗎?
終歸還是回到這個問題:究竟什麼是正確,什麼是錯誤呢?
出神之際,沈來尋突然叫了他一聲。
「叔叔。」
許恆回神:「怎麼了?」
她指了指餐桌上許恆的手機:「好像有消息進來,一直在震動。」
許恆劃開一看,是周遙的微信,連續發了好幾條。
【周遙:見到來尋了嗎?她怎麼樣?】
【周遙:你別再糾結那些應不應該、對不對的事情了。再說了,我們把她叫回來,也不是為了讓他倆舊情復燃的,對吧?】
【周遙:拋開一切,作為女兒,她難道不應該了解一下自己父親的情況嗎?】
許恆沉默地看完了消息,將手機息屏,而後抬眸,望向沈來尋。
周遙說得對。
拋開所有雜亂的因素,他們至少還是父女,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。
服務員陸續將菜品端上桌,許恆收斂心神,和沈來尋邊吃邊聊。
「現在在哪裡工作呢?」
「科什醫院。」
「當醫生很辛苦吧。」
「是挺忙的。」
「你今年下半年就26了吧?」
「嗯。」
「有男朋友了嗎?」
沈來尋停了刀叉,開口,卻不是回答而是反問:「叔叔,您現在怎麼這麼八卦了?」
許恆:「……」
他有些尷尬道:「關心你嘛這不是。」
沈來尋:「說起這個,我還沒有見過您女兒,她今年多大了?」
「五歲了。」
「我看到過朋友圈的照片,很可愛。」沈來尋面露遺憾,「只是太不巧了,您結婚的時候我剛好在準備考試,清清的周歲宴又碰上了一台重要手術,實在是沒空回去。」
聊到清清,許恆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就被轉移。
之後的聊天便一直是這樣。他總是會在無意之間被沈來尋帶到另一個話題上去,看似是他主動開的口,實際卻是沈來尋在掌握話語權。
一餐飯快吃完,許恆才發現他壓根沒問出來沈來尋任何實質性的信息,反倒是讓她從自己這裡套了不少話去。
許恆打起了些精神,放下餐具,問:「以後就準備一直留在這邊嗎?」
沈來尋說:「還不確定。」
「你都多長時間沒回去了?」
「六七年了吧。」沈來尋歪頭想了想,笑,「時間過得挺快的,沒覺得自己走了這麼久。」
許恆無言,國內的那個人可能從來不會覺得日子過得快吧,每一天都是難熬的。
「你該回去,看看你爸爸。」
「好,等有空了就回去。」
這毫不掩飾的敷衍讓許恆欲言又止好幾次。
沈來尋平靜地等了一會,問:「叔叔想說什麼?」
許恆思忖片刻,決定不再拐彎抹角:「你爸爸的狀況不太好。」
說完他又覺得「不太好」的程度太低,更正道:「不,他的狀態非常差。」
沈來尋的表情松怔了一瞬,很快恢復正常,語氣平靜無波:「我每年都會讓他把體檢報告發給我,報告顯示,他的身體很健康。」
許恆愣住,沒想到她會如此淡定。
當年宋知遇胃穿孔暈倒,她急得雙眼通紅,住院期間也是無微不至地照顧,宋知遇咳嗽一下、皺皺眉,她就緊張得不行,非得叫醫生來看了才放心。
而現在,卻像是在聽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的事。
許恆語氣放重了些,以此來表明事情的嚴重性:「比起生理問題,他的心理問題更大。」
沈來尋回答卻更加讓他震驚:「這樣嗎……那他應該去看心理醫生,我是內分泌科的醫生。」
許恆不敢相信她竟然會說出這麼冷漠無情的話來,真的急了,連名帶姓地叫了她,聲量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很多:「沈來尋!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!」
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重,周圍的人都投遞來好奇的目光。許恆剛想為自己的失態抱歉,沈來尋開了口,絲毫沒有被他的情緒所影響,四平八穩地反問:「那你是什麼意思呢?」
「我……」許恆語滯。
沈來尋耐心地等他回答。
許恆長長地嘆氣:「我希望你能回國一趟。」
「回國?」她露出思索的表情,「讓我帶他去看心理醫生?」
許恆當然不是這個意思。
沈來尋問:「難不成你覺得,他的心理問題,是我造成的嗎?」
許恆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,不自覺地攥成拳:「你說呢,沈來尋?」
沈來尋定定地看著他,那眉眼像極了宋知遇。忽地,她輕聲笑了笑:「果然,你都知道。」
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,許恆卻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——他知道了他們之間那段荒唐又短暫的糾纏,他知道了那些隱秘又不堪的情感。
許恆的無聲等同於默認,沈來尋垂眸,淡淡道:「所以,你現在讓我回國,是想讓我做什麼呢?」
許恆:「說實話,我不清楚你要做什麼。我只是覺得,事情是因你而起,也只能由你來解決。只要能讓他恢復正常,其他的……都不重要。」
沈來尋似乎覺得可笑:「都不重要?」
她語氣依舊,許恆卻聽出了一絲嘲諷:「你該知道,是他把我送走的,我聽了他的話,順了他的心意,離他遠遠的。現在你卻告訴我,他因為我而有了心病,讓我回去。」
沈來尋帶著笑容,目光卻沉沉,沒有一絲波瀾起伏,更沒有溫和的情感,看得許恆心頭髮毛:「我的生活,我的想法,是不是也不重要?」
她的話語如同利劍直擊人心,而許恆一直以來的顧慮也就是這個。沈來尋不是一件物品,召之即來揮之即去。當初將她一個小姑娘丟到國外,現在又因為宋知遇放不下而接回來,實在是不講道理。
可是周遙的話又盤旋在耳邊。
他焦躁地喝了一大口水,無奈地說:「對不起,來尋,我知道這樣做對你很不公平,但回國也並不意味著就是要……」
許恆說不下去,他很清楚宋知遇就是沒有放下,反而越來越執拗,這份感情像是在他心頭生了根發了芽,七年過去,早就長成了參天大樹。砍掉樹是沒有用的,得連根拔掉,可這根就長在心上,難道讓人剜心不成嗎?
要想解決問題,只能讓沈來尋回到他身邊。
可沈來尋不願意了。
當初是他親手推開她,兩次。她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勇氣和無畏,這次,她不願意了。
許恆長嘆:「你先回去看看吧,我也只能找到你了。不管怎麼樣,他都是你的父親。」
「父親。」她輕聲重複這兩個略顯諷刺的字眼。扭頭看向窗外,精緻的側臉在暖色燈光的映照下並未柔和半分,瘦削的骨骼清冷又倔強,「你來找我,他不知道吧。」
許恆如實道:「沒告訴他。」
沈來尋勾了勾唇角:「如果他並不希望我回去呢?」
許恆皺起眉:「你怎麼知道他不希望?」
沈來尋說:「那不如問問他。」
許恆愣住:「什麼?」
只見沈來尋動作毫不遲疑地給手機開鎖,撥通了宋知遇的電話。許恆大吃一驚,下意識地想要阻止,可是已經來不及,電話撥通了。
他不知道沈來尋要說些什麼,等待忙音的那幾秒鐘顯得格外漫長。宋知遇接通了電話,卻遲遲沒有開口,隔著螢幕許恆都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愕然。
沈來尋說:「爸。」
電話那頭宋知遇的呼吸都似乎沉重了許多,聲音也略顯不自然:「來尋。」
沈來尋低垂著眼眸,完全看不清神色,她問:「在做什麼呢?」
宋知遇說:「在家,怎麼了?」
沈來尋笑了笑:「沒什麼。」
她開了免提,許恆在一旁,聽宋知遇撒謊偽裝,聽得一清二楚。
宋知遇:「你……」
「最近身體還好嗎?」沈來尋截斷他的話。
宋知遇說:「……挺好的。」
許恆垮下臉,好個屁,人躺現在還躺在醫院裡,那能叫好嗎?
沈來尋看了眼許恆,又問:「那天和尚青出去,他沒讓你喝酒吧?」
宋知遇說:「沒有,你不是叮囑過他嗎。」
許恆的臉跨得更厲害了,原來不是喬尚青灌了他酒,是這個人自己發瘋買醉,喝到胃病復發不省人事。
宋知遇聲音繃緊了些:「你們……」
「爸。」沈來尋再次截斷他的話。一個字讓宋知遇瞬間無聲。
沈來尋抬眼,直勾勾地看向許恆:「要我回去看看你嗎?」
世界都仿佛在那一刻安靜了。
許恆死死地盯著那巴掌大的手機,螢幕上「爸爸」兩個字扎眼醒目。沈來尋安靜地等待他的回答,沒有不安,亦沒有期待。
電話那頭的宋知遇卻道:「我又沒出什麼事兒,你工作忙,不用專門跑一趟。」
語氣自然,和天底下所有體恤子女的父親似乎沒什麼兩樣。若不是許恆見過他那副頹靡的樣子,就真要相信了他的這番鬼話。
而與此同時,他也明白了沈來尋為什麼要給宋知遇打這通電話。
她早就料到了宋知遇的反應,這通電話是打給許恆聽的,讓他清楚,一直在推拒的人是宋知遇,一直在逃避放棄的人,也是宋知遇。
沈來尋結束了話題:「好,那你照顧好自己。」
宋知遇說:「你也是。」
沈來尋掛斷了電話,望向許恆的目光平靜無比,卻又似乎隱隱帶著嘲諷。
許恆如坐針氈,想說什麼,卻好像也不需要再說什麼了,終於,他低聲道:「走吧。」
沈來尋起身去前台結帳,許恆站在街邊等她,點燃了一根煙。
海港城市,四月夜晚的風吹過來,仍然是有些冷的。煙沒抽完,沈來尋就走了出來:「叔叔住哪家酒店?」
「不遠,就在附近。」許恆掐滅了煙,指了個方向,「我走回去就行。」
沈來尋說:「我回家也要往那邊走,一起吧。」
許恆自然是應下。
沈來尋將手揣在大衣兜里,說:「上一次和叔叔一起散步,還是在G市。」
回想起往事,許恆微微笑道:「嗯,抓到你偷偷跑去酒吧,為了不讓我給你爸打小報告,非要請我吃飯。」
沈來尋也笑起來:「你沒告訴他吧?」
「沒有。」許恆說,「畢竟拿人手短,吃人嘴軟。」
或許是剛剛已經聊完了最沉重忌諱的話題,所以現在聊什麼似乎都不過分,也都不再難以啟齒。
許恆隨意問:「所以那時候,你說什麼喜歡夏瑾的話,也是騙我的了?」
沈來尋挑眉:「當時沒看出來嗎?」
「完全沒有。」
「那看來我演技還不錯。」
「一直以來都很好。」
沈來尋笑著沒說話。
酒店確實不遠,步行十分鐘就到了。
「你怎麼回去?」許恆問。
沈來尋指了指不遠處的地鐵站。
許恆說:「行,到家了和我說一聲。」
「好。」
該離開了,可許恆卻站著沒動,他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說:「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吧。」
沈來尋帶著淺淡的笑容,似乎不打算再說什麼,像是無聲地告別。
許恆是徹底死了這條心,無奈地嘆了一口氣,轉身離開。
沒出數步後又突然被沈來尋叫住。
「許叔叔。」
許恆回身看去,女孩兒……不,是女人了。女人站在路燈下,身後暖色的燈光照得她髮絲都微微發亮,而她的目光平靜,眉眼淡然。
「請您轉告我爸爸,我這幾年太過忙碌,等工作穩定下來,有空就回去。」
許恆一時之間沒能明白這究竟是用來應付他的話語,還是別有深意。待欲細問,她卻已經率先一步離開,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,唯獨留下一道單薄的背影,堅定又筆直。
……
「這擺明了就是應付你的客套話。」周遙在聽完許恆的複述後得出結論。
許恆在回去的路上仔細揣摩,也是越想越覺得沈來尋這話就是在搪塞他。畢竟醫生哪有不忙碌的時候,醫生是全天下最忙碌的職業。
許恆嘆了口氣:「她說得也對,就算回來也於事無補。羊毛出在羊身上,問題出在宋知遇自己身上。」
周遙已經回芬蘭,她說:「那這些話,你還準備告訴宋知遇嗎?我走的時候,他狀態不算好。」
許恆無奈:「不說了,也沒什麼好說的。」
周遙贊同,並表示現在自己隔了十萬八千里的,也幫不上什麼忙,只能讓許恆多費心盯著他一點。
許恆雖然應下了,其實也明了並有沒什麼好盯著的。現在的宋知遇,在外人來看沒有太大的變化,依舊身體健康、精明能幹,只是話更少了些,人更淡漠了些。
可許恆是見過沈來尋在的那幾年裡,宋知遇如沐春風的模樣的。沒了沈來尋,宋知遇也就又回到了從前那副無欲無求的樣子,說起來好像並不會影響什麼,畢竟世界上比他宋知遇過得慘得人多了去了。
但許恆和周遙作為他的朋友,不希望他就這樣鬱鬱寡歡地把剩下的半輩子過完,所以都儘可能地去幫他。
只是經歷過這趟堪稱一無所獲的法國之旅後,他們都意識到沈來尋好像也不能,也不願意去做些什麼了。
唯一能夠改變宋知遇的紐帶被宋知遇親手切斷,現在他們都束手無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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